相比周裴隽火焰般灼热的目光,花盼盼却是一脸的坦然,还好心帮他恢复了趴着的姿势,自己则坐在炕边的脚踏上,让他方便看见自己的表情。
“一则是待在外面比在府里安全,莫氏和张姨娘毕竟是妇人,想把手伸到后院之外不是那么容易的,二则是预防莫氏用婚事拿捏你,名声这么不好,全京城乃至整个大周都没有人家愿意与你结亲——既然没有能力‘趋利避害’,索性将‘利、害’一并躲了。”
说到这里,花盼盼停下,看了看周裴隽已然恢复了镇静的脸色,挑了挑眉,好像是询问她说得对不对,又好像是是佩服他的果断。
“皇后娘娘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是不会看着你娶个没用的女儿当妻子,当然,在作为侄媳妇为皇后娘娘所用之前,你的妻子首先是你最大的助力。
“莫氏又斗不过皇后娘娘,大姨娘孟氏、三姨娘程氏和四姨娘方氏,恐怕都是这场角力的牺牲品。”
花盼盼看着他垂下的眉眼,知道自己又说对了。
“第三,我的名声不好,难免累及兄弟们,”周裴隽自己补充,“连累得他们也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就少了人给我添乱了。”
花盼盼点了点头,心想他也真是狠心啊,则样的狠心,却让她有些欣赏了。
周裴隽沉默片刻见她没说话,有点心虚,讷讷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花盼盼倒不知道他这一问从何而起,挑了挑眉,望向他。
周裴隽抿了抿唇,这还是他懂事之后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赤裸裸地遭人审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他心中出现了,这是一种失落、无助,再略带忐忑的感觉。
“你母亲是长公主,家里没有姨娘,你理解不了我的处境,身为嫡长子,在没有长成之前……”
花盼盼明白他的意思。
寿安公是什么样子,花盼盼是看在眼里的,身为家长,一点都没有维护嫡长子的自觉,反倒不依不饶的。
要说在公卿之家,包戏子养外室虽不见得多么光彩,但发生在嫡长子的身上,怎么说为了整个家族的脸面计,想法子遮掩过去也是惯常的做法。
而寿安公连对质的机会都懒得给周裴隽,急吼吼地就给周裴隽定了罪,还开祠堂动家法,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了。
如果说周裴隽还没有娶妻,或者说妻子的家族也没有多么显赫,还可以将他的行为解释成寿安公对这个世子不满意,动了换世子的念头。
当然,世子要到礼部报请,审核之后再有皇上下旨册封,不和规矩也是很难办的,要换下嫡长子改立他人的主意本就十分脑残。
更不要提周裴隽现在的正室夫人是花盼盼,敢对周裴隽这个世子不满,首先要得罪的就是长公主和威远侯,这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寿安公的行事实在是没章法,花盼盼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叹一声,有后娘果然就有后爹啊。
要说寿安公十分宠爱莫氏也就罢了,可看着他对莫氏不咸不淡的样子,哎……
“我明白,”花盼盼见周裴隽哼哼唧唧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替他接着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心里非常非常害怕……”
难得的,周裴隽愿意敞开心扉和她说出自己最脆弱的所在,花盼盼忽然想起中秋节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了呢?
那天她硬生生把他刺得无地自容,实际上是自己怕了吧。
“那些鲜红的血液还温热着,就好像下雨一般泼在我手上脸上,一枪捅|进去,和捅|进沙袋的感觉没什么区别,可偏偏把枪拔出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红红白白的内脏……心里一阵一阵犯恶心……往往一转身,方才还和你分享一块烙饼的同袍也是那副样子倒在身旁……”
这还是花盼盼第一次像人吐露内心的恐惧,说着说着,自己也投入了。
周裴隽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烛光注视着她的脸,目光在羽扇般的睫毛和白皙的下巴之间游梭,花盼盼却沉浸在倾诉的情绪中恍若未觉。
“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手上稍晚一步这条命也就交待了……”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往往脑子还没意识到有威胁靠近,身体已经率先反应,等我回过神来,敌人早已经倒在我面前,我甚至没有办法摒弃心底的一丝快感……”
她抱起双臂,仿佛是有点觉得冷,周裴隽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四肢发达的媳妇也有一颗脆弱的小心脏。
正犹豫着要不要拍怕她的头或者握握她的手来安慰下花盼盼,周裴隽看见花盼盼自己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吐了气,再次开口,仿佛记忆中的那些郁结也如那口吐出的浊气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忘记了和那讨厌的快感做抗争,在终于明白,我并不是个嗜杀成性的坏人,我只是想继续活下去而已……”
我只是想继续活下去而已……
这句话在周裴隽的脑壳中回荡了三遍,才令他回过神来,是啊,千般手段,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朝散尽了周裴隽心中对自己的疑虑。
花盼盼回头望了他一眼,觉得脖子累,又转过去继续说,“所以我怎么会觉得你卑鄙呢?也许是在战场上,我领悟到这个道理的方式更加简单直接。有谁甘愿天生做个坏蛋,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
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索性转了个身,膝盖跪在脚踏上,手肘撑着腮,凑近了周裴隽看他的脸色。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心里存了疑虑,很是厌弃自己,所以才一味地消极抵抗,打定主意恶心自己也不让别人好过吧?”
周裴隽被她这一句戳中了要害,耳根子竟然升起红晕,好在灯光昏暗完全看不出他脸色的变化,可惜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花盼盼看着他那梅花鹿一般警醒又无辜的眼神,知道自己说中了,难免得意起来。
小嘴咧开露出米粒般雪白整齐的牙齿,眉飞色舞地得瑟起来,“周裴隽你是二十三吗?我怎么觉得你只有三岁啊?啊?”
“哈哈哈,你看你这表情,”花盼盼得意忘形地又凑近了一些,还得寸进尺地抬手去抚弄那骤然升温的脸颊,“好像偷糖吃怕大人……”
一句嘲笑还没完,就被强制咽进了肚子里。
嘴唇上温润湿热的触感让脸上那得瑟的笑容凝在了原地,周裴隽不知道是忍无可忍还是一时感动,竟然凑上前来……吻上了她的唇。
“登、徒、子!”——女子的尖叫。
“啪!”——肉肉相击的巨响。
“哎呦!”——男子痛苦的嚎叫。
“咣当……”——不知道什么滚落在地的一系列闷响。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花盼盼与周裴隽每每想起那时候,还是会先怒目而视然后互相哼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理谁。
谁能接受,夫妻之间第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竟然是以一个响亮的耳光作为结尾的。
八十章,八十章,八十章,撒花。。。。阿陌很疑惑,我怎么写了八十章才写了个开头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