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道,本市朝阳区某小区内发生离奇命案,死者为一家三口,均被大火烧死,死前三人紧紧相拥,导致法医难以将三人分开做详细尸检。警方称,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主持人平板的面容及声音过去后,电视里播放出了警方拍摄的视频。虽然被做了马赛克处理,宋凝还是轻易地发现,视频里所谓的三具尸体,其实根本就可以说是一大堆烧焦的黑炭。
“真够惨的啊。”宋凝不禁叹息。她拿起遥控板就要转台,然而随后放出来的死者照片让她震惊不已,她的瞳孔猛地缩小,细如针尖。唇缝里不敢置信地挤出两个字,“鸢鸢……”
照片只是一闪而过,一家三口幸福的笑容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宋凝颤抖着握住电话,打过去时很久都没有人接,就在她要放弃时,终于有人说话了。那是很刻板的女声,没有什么感情一样:“喂?”
宋凝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她吞了口口水,慢慢道:“我,我找顾——”
“你是死者的家属吗?来认领尸体吧。”对方也不拖沓,很快就平静地扔给宋凝一颗炸弹。“我是朝阳区公安局的法医,请你尽快来一趟吧。”
宋凝没有说话,她没有猜错,顾鸢尾一家三口惨死,新闻里的那一大堆黑炭正是他们三人。
“喂?喂?”
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又喂了几声,宋凝才仿佛被惊醒一样地醒过来:“好!好的!他们……”她不知道尸体分开了没有,想象着焦炭一样的尸体,宋凝心中有些恐惧。
“尸体没有分开,已经确认是被火烧死,所以可以火化了。”冰冷的女声没有变调,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宋凝紧紧闭住眼睛,两颗眼泪有滚落下来,流淌在脸上有温热的湿润感。“明天,明天我会来认领、他们的,谢谢……”宋凝再没有力气说什么了,直接挂了电话。她还处在震惊当中,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黯哑了。
五天前,顾鸢尾还打电话给宋凝,说是国庆一起去泰陵,她一直都想到自己的偶像坟墓跟前致敬。宋凝的手颤抖起来,顾鸢尾一家人在北京并没有什么亲人,他们家庭虽然富裕,但很少有走得近的亲戚或者朋友,除了宋凝这个孤女,顾家人好像没有什么往来频繁的人。
顾鸢尾才十八岁!刚刚上大一,她人生最精彩的部分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而顾爸爸更是北京大学最著名的历史教授,年纪不过四十有五,却早早地爬上了学校书记的位置。顾妈妈则是一个很值得称颂的女商人,一直是宋凝崇拜的对象。这一家三口的共同特点就是,都喜欢历史、研究清朝。不同的是,母女俩更喜欢研究自己喜欢的皇帝,比如康熙和雍正,他们分别是这对母女最为喜欢和崇敬的皇帝。这种喜欢和崇敬,几乎成为了一种疯狂的迷恋。因而一家三口总会因为这个而爆发争吵,但总的来说是完美的。
而现在,这个家庭却毫无征兆地破碎了。
第二天,宋凝已经平静很多,她依约来到朝阳区公安局。说明来意后,接待的警察客气地将她带到停尸房。宋凝本以为停尸房里,应该是灯光昏暗,灰败破旧的,但没想到这里虽然是冷色调的灯光,却还是灯火通明的。
听到有人来,正在做收尾工作的尹月芦抬起头来。宋凝和她对视,心跳不自觉地漏跳了半拍。不得不说,眼前的人是一个绝色美人,堪比冰冰。然而这样一个美人,却在冰冷的停尸房工作,这让宋凝觉得十分怪异。
“尹法医,这位是宋小姐,来认领顾家三口的尸体的。”接待的警察开口道。
尹月芦嘴角扯出来一个微笑,虽是敷衍,却依然美丽得很。“宋小姐,我是与你通话的法医尹月芦,请跟我来吧。”
接待的警察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一般地离开了。宋凝奇怪地目送他离开,才笑着说:“好的,谢谢尹法医。”只是这个笑,比冷面美人尹月芦的笑更加勉强。
走到一个巨大的布袋边,尹月芦停了下来,看着这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难得体贴地说:“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我想即使打开你也不会认得出来什么是什么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看了。”
宋凝看着这个巨大的布袋,点点头。“那我……”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你只要签个确认书就好了,等到尸体火化后,我自然会再打电话给你。”尹月芦解释道。
宋凝十分感激地看着尹月芦,虽然这个美丽的人看起来很古怪,而且冷漠,但她的心肠还是热的。“谢谢你尹法医。”
尹月芦将宋凝送到停尸房门口,就毫不客气的返回停尸房了,就好像她离不开停尸房一样。尹月芦丝毫掩饰不了她对这个案子的兴趣,这团烧死了三个成年人的大火,竟然只在地上留了一个小小的黑印子,房子里的其他东西,更是都没有被损坏。这实在是太离奇了不是吗?尹月芦又打开了布袋,三具黑乎乎的尸体紧紧相偎,死也没有分开。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三天后,宋凝再一次接到了尹月芦的电话。她已经在顾家布置好了灵堂,就差这一家三口的骨灰了。本来宋凝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但是当她进入顾家后,却在顾鸢尾的房间里发现了一笔现金,算算数目,大概是为了在国庆游泰陵而准备的。而现在正是国庆假期,这笔钱却被用来举办顾鸢尾一家的葬礼,人生无常,谁又能料得到?宋凝捧着尹月芦交给自己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灵堂正中央,然后又向这盒骨灰磕了头。
“尹法医,我是孤儿,还是个穷学生,根本没有钱安葬他们一家人,如果我打算把他们的骨灰撒到北戴河里,他们会怪我吗?”磕完头,宋凝回头望着尹月芦,十分忐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是真的没有钱买墓地……
尹月芦笑了:“我要是你,管也不会管这档子事,你做得很好了,不要勉强自己。”
宋凝苦笑:“尹法医,你知道吗?他们一家,没有什么亲人,只有我这个朋友。”
尹月芦也是个孤家寡人,但她体会不到宋凝的感觉。她没有被需要的时候,就没有强烈如斯的责任心。
头七过后,宋凝撤了灵堂,把骨灰盒细心地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早就准备好的背包中。是时候该处理好了,宋凝决定要把骨灰撒进北戴河里。这是绵绵阴雨天,又吹着阴冷的风,北戴河人很少。宋凝走到角落里,掏出骨灰盒,一把把地将骨灰撒出来。骨灰很多,她撒着撒着,感觉像是永远也撒不完,于是干脆翻转骨灰盒,将盒子里剩下的骨灰悉数倒入河中。然而冷风四起,骨灰却迷了她的眼。她不禁放开骨灰盒伸手去揉,直到听到噗通的落水声,宋凝才慌忙睁开眼睛。骨灰盒落入河中,她茫然地流下泪来,和着脸上铺着的一层薄薄的骨灰,冲刷出两道痕迹。
宋凝低头望着河水,却忽然觉得有人在河水里看着她。她仔仔细细地分辨,那张脸她很陌生,一身清宫装,大旗头,冲她柔柔的笑了。宋凝甚至听到那个女人说:“你来……”宋凝顿时清醒许多,顾不上骨灰盒,掉转身就往回跑。
来往的行人见她双目通红,披头散发,又满脸“灰尘”,纷纷避让。宋凝仿佛看不见一般,独自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着,茫茫天地间,她很快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于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