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福临被苏茉尔催得更早,乾清宫毕竟是皇上的寝宫,百官真正上朝的地方还是太和殿,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
此时天色还是乌漆墨黑的一团,隔远了连人都看不见。福临懊恼万分:皇帝哪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做,只早起这一点他就做不到。
太和殿此时还没有被改名,仍是明嘉靖皇帝时期的皇极殿。
殿内与殿外差别甚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龙椅之下站满了京城里的官员。虽然人是填满了整个皇极殿,却一点也没有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意思,所有人都十分安静地站在那里,即使有交流也不过是熟悉的官员之间隐晦的眼神往来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
恐怕是因为摄政王多尔衮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吧。
多尔衮自昨日出宫后就一直在心里孕育着一股怒气,福临不过是个毛头小儿,却敢与自己针锋相对。同时他还收到线报,福临仗着自己年幼,竟以诸如不会踢毽子,蹴鞠之类的理由打发了自己的一些眼线。经过昨日的风波,他已经确信福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显然是有意为之。但肯定还有人在一旁提点,否则福临岂会知道那些人是自己的眼线?
这个背后的人是谁呢?多尔衮冷笑一声,除了布木布泰这个厉害的女人,还会有谁?
想到这里,多尔衮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随手招来自己身边的一个文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见那文官点头哈腰的样子,多尔衮十分满意,挥挥手便让他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福临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皇极殿,他首先寻找到了多尔衮的身影,然后才坐上龙椅。
百官三呼万岁后,跟在福临身后的太监李侯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声音比平时更加细长,福临不适地揉了揉耳朵。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这朝堂上没什么事是自己可以处理的,上朝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现在更想睡个回笼觉。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臣中竟有人走出来,高声道:“臣有事禀奏。”
福临意外地挑眉,李侯便道:“准奏。”
“皇上登基数月以来,太后都实行垂帘听政,然而古往今来外戚专权的案例多之甚之,微臣以为皇上不应与太后密切过甚。”
此话一出,大臣里就传出一阵赛过一阵的议论声。不久过后,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瓜尔佳大人说的有理啊,皇上毕竟年幼,还需要正确的引导啊!”
“臣也以为皇上应与太后保持适当距离,以免皇上有朝一日行差踏错,还害得太后受人诟病啊!”
福临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多尔衮,除了他会有这样的心思,谁会在意自己与孝庄的会面?!虽然自己与孝庄感情不深,不会太在乎是否常见,但多尔衮此举实在是大大的挑衅!
“太后乃朕身生母亲,若疏远太后,天下百姓岂不是以为朕是个不孝子?”福临沉声道。“皇额娘以为呢?”
孝庄抿唇,她眼角扫过多尔衮,后者却一派悠闲,似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颔首片刻后,孝庄道:“皇上,哀家倒觉得瓜尔佳大人此言有几分道理。至于皇上的顾虑,倒也无碍,想必百姓们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没想到孝庄会这样说,福临愣了一会儿,看着地下朝臣切笑的模样,他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不知众位爱卿觉得,朕与太后如何相会才是保持适当距离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瓜尔佳也噤声,多尔衮可没说多长时间合适啊,他又怎敢贸然开口?若是说错话惹得多尔衮不爽快,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多尔衮这才笑着慢悠悠地站出来,马马虎虎行个礼后说:“臣以为,古来汉人有一期一会的说法,然而这对皇上与太后来说未免太残酷,不如就一月一会吧,不知皇上以为微臣的法子可还行?”
大臣们高兴地附和道:“王爷说得有理!”
“是该这样啊皇上!”
连一直沉默的豪格都开口说:“臣也这样以为。”
福临死死地看着这些附和多尔衮的大臣,恨恨道:“既然如此,朕就准卿所奏!”
多尔衮笑意更深,作揖道:“臣遵旨。”
下朝后,苏茉尔又迎来了怒气冲冲的福临。李侯跟在后边,不停道:“万岁爷息怒!”
恐怕又在多尔衮那里碰了钉子了,她赶紧吩咐人换了清茶,上了凝神静气的紫苏薄荷茶。但福临却碰也没碰这茶,而是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随后扫去案上的折子。
“皇上息怒!”这次,连苏茉尔也伏地而跪,于是乾清宫里哗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人。
“多尔衮!他凭什么!”肉肉的小拳头嘭嘭嘭连砸了好几下案头,福临咽不下这口气,目中有火在烧一般,眸子亮得惊人。
苏茉尔赶紧道:“请万岁爷保重龙体!”然后悄悄地对着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宫里便只剩下苏茉尔李侯与福临三人了。“万岁爷,那多尔衮是无礼之人,您又何必与他计较?”
福临不说话,苏茉尔急了,继续说:“万岁爷您若是看不顺眼多尔衮,等到有了好时机,除掉他也就罢了,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您的龙体,可是国之根本啊!”
听到这话,福临忽然抬起头,娇嫩的小孩脸上浮起狰狞,让他的脸变得十分扭曲。他发狂了一般道:“对!你说得对!迟早有一日朕要杀了多尔衮!”
这话刚刚出口。福临自己就愣住了。
才到古代来多久,就学会了用杀戮来排泄不满了?他不是一个从文明世界来的进步知识分子吗?怎么也会有这种野蛮的封建社会的想法?杀人?这在以前是多么遥远的想法,遥远到他从来就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