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玉不愿意想起王轶的事情,那是去一层层地剥开伤口。不去触动这些痛处又无法把这些事情想透,为了自己的家人,她必需去整理这些事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从接受了王轶的科研资助开始,她就注定要身不由己。
王轶一旦露面,怎肯轻易罢休。距和王轶第一次单独会面半个月之后,一个周五下午,叶如玉接到了王轶的电话。要她出来,想着自己这么忙,哪有时间陪他胡闹,一口就回绝了。
叶如玉实在太忙了,还来不及思虑她此言的后果。如果惹火王轶,这笔钱真被收回去了,自己的处境将会异常艰难,将会在砖头之下生存。
这个实验叶如玉已经做了一个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做出来,心情十分舒坦,兴奋也写满了脸。抬头突然发觉玻璃上印着一张脸,像幽灵般,悄无声息。
她差点叫出来,幸好是张人脸,可却是属于王轶,她的心惊魂甫定却又急速下沉。
天哪!如果知道他俩以前的关系,别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她!还有这一大笔资助!
突然“砰”的一声,打破了两人间的距离和沉默。
一个高大的玻璃量筒,在她慌乱间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殷红的血却从她的脚背上涌出,一块玻璃碎渣扎进了她的脚背皮肤。她感到的疼痛,不是来自肌肤,却是来自尊严,一向自诩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她,也会有此刻。
她干净利落的清理掉脚背的玻璃渣,用桌上的纸巾擦掉鲜血,在伤口处按了一会儿。
王轶的脚就站在自己跟前,她不抬头都知道,因为别的人无暇关注这等小事。
破碎的玻璃淡淡地映出王轶的身影,还有怪异的眼神,她没有理会,若无其事的扔掉弄脏的纸巾,然后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地的碎玻璃。
他一言不发,低头和她一起收拾。
“该雇个清洁工”
“有这钱不如雇自己”
突然,系秘书林一近在门口叫她,她只觉心惊肉跳,看来这次王轶要彻底整死她。
当她和王轶一起走进会议室里,才发现今天不少的人,系上两个主任,还有几个年轻的PI,都在。还有陈千,和上次校友聚会见过的梁君瞳,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
“小叶,你怎么让王总等这么久?至少一小时!”
王轶并没有看她,好像两人素不相识。
“不能怪她,我看她干得正投入,没有打搅她。况且,我也想了解她的工作态度,是否值得我们投入这么多钱。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说,他已在过道里站了许久,隔着玻璃墙注视着她做实验?想着她不由得心烦意乱。
“我在实验室看了一下,大家都很忙,还得做杂事。为了我们的合作顺利进行,我打算从我们公司派一个人过来,专门处理这些杂事。也算是我们合作的诚意。”
系主任的目光如利刃,她感到了火辣辣的责备,实验室太脏太乱。装修完三个月,时间虽然不算太长,却足以让实验室混乱,并积上浮灰。王轶这话分明是挑剔实验室的卫生,自然让主任脸上挂不住,她也颜面扫地。
“还有,以后系里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就找陈千和梁君瞳。”
也是在那天,他正式介绍了大美女梁君瞳,他的助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他俩的关系就是红尘中最常见的那种,情人、暧昧。
看来他今天不会拆台,他终于离开,她总算松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了他的短信,“我在你单位外左侧第二个路口等你。”
她太了解他的风格了,始终没变。
今天他的到来,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即使十五年后,在他面前,自己仍然无力抗争。仍然只剩妥协的份,想着不由得悲哀。
五斗米折腰?
她刚坐到后座上,王轶就毫无表情地把邦迪扔给了她。她早已忘了脚上的伤口,这时仔细查看,才发觉伤口触目惊心。
“对自己爱惜点,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他的话很平淡,像自言自语。
她知道王轶在后视镜中看着,只好老老实实地把伤口贴好。
她没料到,王轶带她去的地方会是他的公司。
他如今事业有成,不在她面前展示一下,实在是锦衣夜行。叶如玉思道。
在陆家嘴这样的金融中心,一层楼都是他的公司,确实够气派。
他领着她四处转悠,那副神情,真是踌躇满志。
现在已是下班时间,偌大的公司显得异常空旷,而她自己却被压得很小。
他的办公室,在公司的最里面,下面就是东去的黄浦江。从这么高的位置俯瞰,确实豪气顿生,只是黄浦江,这上海滩的标志,就完全退化成了符号。
“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会真的一起俯瞰这纸迷金醉的世界!”
她心一颤,那是遥远记忆中的一个幼稚愿望。
“对未来许个愿吧!”
“我以后要去上海,让那纸迷金醉将我淹没,让那最奢华的红尘在我指尖流淌。”
“你真俗!”
哪是他俩爬青城山,留下的青涩言语,也是她心中的一道疤痕。她恶俗,在他眼中她极度的恶俗。剩下的一路她都是沉默,即使山青如黛,白云似缎。
她的沉思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半年前,我重游了青城山。”王轶的话像叹息。
今日的她仍然选择了沉默。
书柜里一摞摞书籍,其中不少是生物书,居然还有外文的,她有点愕然。
有钱真好,她在心中叹道,连外卖都可以整得这般奢华。看来他和自己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酒,红酒,像一个沉沦的歌女,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她知道,他嗜酒如命,看来这些年,他并没全变。连办公室都藏着酒,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这杯,为重逢!”
“这杯,为这红尘!”
“这杯,为不可知的命运!”
他坏笑着,专注而挑衅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迅速地转过了脸,不想与他对视。王轶的酒量,以前是见识过的,从来都是别人趴下。今天这三杯下肚,他的脸色开始泛红,话也明显的多了,看来他的酒量已大不如从前。叶如玉从不喝酒,可在王轶面前,都没用。酒又辣又涩,她实在不会喝酒,更不懂酒。她虽只泯了三口,已辣得颜面尽红。
“你就真的不想问候我一句过得好不好?”
“如今的你,无限风光,还需要我多此一举?”
“我不信,在你心中我不及一个陌路人?”
叶如玉心一横,咬牙道:“从来就是陌路人!”
对这样的回答,王轶显然不满意,端起一大杯,非要和她干杯。她本不胜酒力,虽然喝得不多,酒精却开始显示作用。
“为何你唱的歌还是那首青春?”
“其它的歌都不会!”
“你在骗自己!”
“是你在自作多情!”
王轶突然不语,接连喝了几杯酒,她不敢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脸越来越红。
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有点无情。
当年,是他说好了放手;是他说好了不回头。既然已说好,又何必再去回首。
“你骗不了我!你过得并不幸福。”
“我幸不幸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
“什么?”
“上辈子我欠你的!”
说完他又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挑衅地大笑。王轶的眼睛都已血红,他笑得歇斯底里,真假难辨。
她害怕看他,更怕看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一直在房间中游弋。
王轶停下了喝酒,也陷入了沉默,但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她,像是在玩味一件并不值钱的古物,又像是在看多年前的一只宠物。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他手中的橡皮泥,或者是任意摆弄的玩具。但她抗拒着,她绝不允许自己陷于这样的境地。
她知道王轶恨她,恨她的冷血无情,恨她的有眼无珠。她在琢磨着,如何离开。
王轶似乎早已洞穿了她的心思。
“怎么?你也会退缩?”王轶嘲讽道。
“这些年我从不问,也不想知道你的消息。造化却弄人!”
听到此处,她的心中越发发紧,她更加深信,王轶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当年的自己确实自私而绝情,就连自己也觉得愧疚。
“当你一直觉得自己踌躇满志,一直是命运的宠儿,有一天却发觉自己一无所有,身边的一切是如此虚无。当有一天你重新思考自己走过的路,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重新站在记忆的门口。”
王轶醉了,她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他所指。
屋子里充斥着酒精的味道,充斥着令人痛苦的沉默。王轶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令她很压抑。
他并没有看她,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窗边,凝视着外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背影冰冷,如同这办公室雪白的灯光。她想象着,这灯光给他的投影会是什么样?这么高的楼层,这么稀薄的空气,只会是在半空中撕裂的淡影。不,连淡影都不会落下。
城市的灯光照不亮窗外的云朵,却带走了夜晚应有的漆黑。
“我离婚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知他的如释重负。
他说得无比轻松,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对于他这种游戏人生的人,谈责任,实在荒谬。她嘲笑着自己居然会把责任和他联系在一起。
不知为何,他突然转身,快速走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她一阵害怕,奋力挣脱。
“你放手!”
他的脸离她很近,一嘴的酒气,熏得她直躲。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忘了,你是无情无义!”
“我也忘了告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考过了英语四级。”
说完,他大笑着松开了手,她差点摔倒。她转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就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