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的那个故事,苏筱把它还原成画面。原来,是这样的。她一个人看着那个画面,直到最后画面里的人成了现在的陆逸。
画面最开始,男生跟女生说再见,然后离开了T城。那时候陆逸十一岁,也是很大的年纪了,该懂的他都懂了。他明白离别不是选择题,正确的错误的你都可以判别清楚,事实上它是一条未知题,他答得估计很对,也估计离题万里。后来,他回忆起最后跟苏筱说的话里,那句话自己一语成谶。他深深记得说,风,是抓不住的,苏筱,我怕我以后找不到你了。这里面最可怕的不是自己找不到,而是没有了寻找的理由。他不知道怎么跟苏筱说,他连自己都丢了。真的,日子久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从T城到Z城,变的不仅仅是地域,还有整个他对自己的认知。原来,自己还有个爷爷。原来,故事的开始不是那样子的。命运重新洗了牌,他是他,却不是他。Z城,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水汽都氤氲在空气里,呼吸进心里都是湿湿的,很舒服。陆逸一开始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一直感叹着果然是江南水乡。一路上他想着苏筱肯定也会喜欢,还想着一定下来就给苏筱写信。后来他被爸妈带到一半山腰的一个私家别墅。他还记得当时小小的自己傻傻地问妈妈,这是哪?他妈妈说,你爷爷家。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他问,爷爷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气得妈妈直捂他的嘴,急急地跟他说,那是骗你的。爷爷还在。他一个劲地想,为什么要骗自己?还有为什么以后我们要住在这儿?很多的疑问堵在心里,就这样他被带进了那栋房子。恍恍惚惚地过完了几年。
那栋房子,隐在山间的雾气中,走进,白色的大门,推开,里面栽种着各色花草,门口东面是一开得很茂盛的杜鹃,红艳艳的,陆逸后来回忆,也只记得这个颜色在记忆里燃烧着。当时自己的爸妈走得小心翼翼,被拉着的自己紧紧跟着,惊奇又隐约害怕。也就是这一天,陆逸见到了爸妈口中自己的爷爷。他听爸爸说,自己和爷爷长得很像,于是仔细盯着看了很久。那个说是自己爷爷的老人坐在那儿,不露声色,隐隐带着威严。他说,来了?爸妈拉着给他问好,他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的声音哑哑的,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说几句,就闭上眼。陆逸一度以为他睡着了。
住在那儿过了陌生的一夜后,一个梦后,就真的在那儿了。久了,陆逸就知道了整个故事所谓真的开头。他本就心里通透聪慧,知道了,放在心里,依旧风淡云轻。
这个开头很世俗,就像老戏剧演的那样,他爸爸是爷爷在外的私生子,不管家里多有权势,私生子三个字,也足够让整个家族蒙羞。从出生就一直流落在外,家里族谱也没有记下他们这一支。这里的奶奶在世,早就言明在她没闭眼之前,绝对不要看见他们。现今,认回他们,也是因为这个执着的妇人死了,老了的爷爷不忍心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死去了一个人,找回来了三个人,可这栋房子并未因为这样多一点人气,她是死了,可是她生前的怨恨并未带走,至少,陆逸知道,一直在这栋房子里留存着。你看不见,但几乎可以感觉到,一不小心就紧紧地裹在心上。他们住在房子的西半边,而大伯那家住在东面,东宫西宫,分的很清楚,他们的确是亲人,但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说不清但一直都会在的距离。
陆逸没怎么讲在那栋房子里的事,几乎忽略掉那段生活。他不是不想去回忆。而是下意识地没有去记忆,所有发生的事随着时光都散了淡了。要说也只有看着自己爸妈站在爷爷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在大伯一家面前的局促,也因为这样原本不爱说话的自己就更不想讲话。爷爷有时候过问他的事,他静静地不发一词,还好,爸妈都替他答了。爷爷为此对他很不满,他也不怎么在他爷爷面前晃悠,能不去就不去,免得老人生气。大伯家也有一个孩子,叫陆清,他比陆逸大三岁,每次看着陆逸的眼神,都带着鄙夷。陆逸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样的目光,只能下意识忽略选择不去记忆。
这个梦做了七八年,后来自己上大学,陆清一早就选择去了国外念大学,爷爷这边要求必须有一个孙子留在自己身边。那只有陆逸留下来。在Z大的四年,陆逸执意住在学校里面,爷爷那边自然很不满意,可是陆逸终究还是离了那里,每周回去一次。陆逸说,那四年是自己十一岁后过得最真实的日子。在那里,遇到了叶青。然后跟叶青交往,后来毕业就来了这里。苏筱中间很想问,“为什么是叶青?”陆逸似乎明白苏筱的疑问,自己笑了笑,解了苏筱的疑惑,“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既然这辈子跳不出,那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他说了喜欢,苏筱就此收住了声,心底波澜变得无声无息。
除此之外,陆逸还说了些现在的事,比如他家和大伯家越来越的剑拔弩张。越来越多的争斗,不仅是大人间的,现在他跟他哥哥间也越来越明显。她突然明白安景的意思,他身上的确水很深,但更多的是家族争斗吧。但如果不是这样,S市的试水一战,他们又怎么会遇到?我们在这个都市里,走着我们各自故事里不知道的情节,谁又成全了谁?
在画面的结尾处,苏筱终于笑了,她想明白了,为什么陆逸不来找自己?他们早就不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如果不是命运的调转,他和她真的在一起了,就一定能走到今天吗?不会的,青梅竹马或许是,但不一定是锦绣良缘。或许,一起走过了青春年少,但时光那么多,兜兜转转,谁又能保证谁一定在谁身边。有一句话,苏筱记不清在哪看到的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凡事多了,过了界,不会有好结果的。很多事,淡一点,才能长久。
她想起,大学里王老先生跟自己说过的,你们年轻人,想看的东西一定要马上看到,性子都太急,看到了又怎样?你知道结果是怎样的?她现在看到了,事实上也不知道怎么办。还好,他们都决定就此散了。结局的句号,他们自己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