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捆油布包小册子，柳云和顾炎武、归庄一人一捆，搬着离船上岸，来到了尹山脚下。此时大会还没有开始，山顶的大平台还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但山脚下各种摆摊的商贩却早早来到，占据了位子。
柳云已打听到，今天是复社大会的第三天。前两天的大会主要是招录新会员，以及讨论一些宗旨，会规，章程。今天则是要选出复社的主要领袖头目，正式通过宗旨和会规。这些都完了之后，还有明天的第四天，则主要是庆祝娱乐大会，要请一些吴江和姑苏城的名妓来登台献艺。所以，今天卖不完还有明天一天，反正和归庄的打赌只说卖空，并没说一定要在今天。
“各位，借道，借个道！”柳云抱着一捆小册子，外加两根竹竿一条横幅，在稍有些混乱的商贩和书生、书童的人群中的穿行开路，走向山脚下的一个斜坡走去。那个斜坡不是很平坦，还有几块大石搁在那里碍着，所以还没有什么商贩去占位，但正在通向山顶必经小道的旁边，对要卖小册子的柳云来说却极具战略价值。
顾炎武和归庄两个各有些吃力地搬着一大捆跟在柳云身后。众人见他两个一身儒巾青衫，好个秀才模样，却在做着搬运苦力的活，都有些好奇地拿眼瞧他们。似在沉思什么问题的顾炎武没注意到那些目光，但归庄却被那些目光瞧得有些低头脸红了。
“三位相公，瞧你们这通身气派和饱学模样，一定也是来参加复社大会的才子吧！小可的扇子就是专为才子量身打造的，有了小可这扇子，三位相公一定更显儒雅风流，翩翩风度的，三位要不要买一把啊！”柳云和顾炎武、归庄刚放下捆包，站稳脚，旁边一个身穿直裰蓝衫，头裹葛巾的卖扇子小贩就走进过来凑趣兜卖他的扇子。
“多少银子一把，有好字画的扇面么？”归庄被那小贩一说，也觉得他似乎真的缺了一把扇子。
“有的相公！文衡山、董华亭写的好扇面都有呢！相公不妨过来看看！”卖扇小贩见生意有了苗头，更殷勤了起来。
“文衡山写的都有！你别吹了，文衡山不早仙去多年了么！”归庄轻哼了一声。
“……相公有所不知，文衡山那把是积年旧扇，非是新写的，小可辗转几番才好容易才得到手的！”
……
柳云先不管要买扇的归庄，只是先将三大捆油布包册子先打开一捆来，将剩下的两捆搬到斜坡后的小树丛中藏着，又折了些枝叶盖上。然后量好距离，插上竹竿，准备拉起横幅。
“柳哥，你先忙活啊，这周围风景不错，小弟先去逛逛。”归庄手拿一把新买的扇子，居然也摇得那个才子模样。
“玄恭，嫌和为兄一起摆地摊，有损身份有些丢人么？”柳云一边插好第二根竹竿一边问。
“这……”归庄腾地一下脸红起来，扭捏两下道，“恕小弟直说，秀才变商贩，是有那么一些丢人。况且……柳哥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摆摊子，来往人多，复社那些人，有不少是识得小弟的。”
“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堂堂秀才相公嘛！你怕丢人，怕被复社的人瞧见，你就先去周围玩玩吧，等为兄卖完这些小册子再去找你如何？”柳云拍了拍归庄的肩，笑了笑道。
归庄挠了挠头道：“嘿，柳哥……这个实在是……一时拉不下脸来吆喝买卖，若是其他的忙……”
“不用说了，为兄可以理解，你先去玩吧！”
“那柳哥我就去了。”
“嗯，去吧。”
“炎武，如果你也觉得搁不下脸，你也和玄恭一起去吧！”
顾炎武犹豫了片刻，最终答道：“不，柳哥，我还是留下跟你一起吧。”
柳云看着顾炎武一双剑眉下坚定的眼神，笑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顾炎武剑眉一扬答道，“圣人有言，自反而宿，虽千万人，吾往矣！和柳哥一起摆摊卖册子，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吾又何惧之有！虽被人笑亦何伤？”
“好，有勇气！”柳云拍了拍顾炎武还显得有些薄弱稚嫩的肩，鼓励道，“那让我们拉起横幅，大卖特卖，赚个盆满钵满吧！”
《何处楼台先得月——吴江群芳谱兼吴江八艳揭秘》，《人生若只如初见——姑苏群芳谱兼姑苏十二钗揭秘》，限量发售，存货不多，先抢先得，只需三两银子，悉知众美绝密消息！
长长书名和广告横幅被柳云和顾炎武拉了起来，扎在竹竿上，在尹山脚下的春风中异常醒目地飘展着，立刻就吸引了许多目光看了过来。
但是看的人多，过来买的人少！
“三两银子一册，太贵了吧！”
“他以为在卖科考试题啊！”
“吴江八艳？没听说过啊，兄台你听说过吗？”
“小可也没听说过。只听说过以前有金陵四美，怎么冒出个吴江八艳来了？不知这吴江八艳是哪八人，比那金陵四美如何？”
“还有姑苏十二钗呢！是否比吴江八艳更高一档？”
“众美人的绝密消息？真让人好奇啊！”
“好黑！原来三两银子只能买吴江八艳那册！”
……
归庄不知什么时候又挤回了柳云的摊位，用扇子挥开那些要拿小册子翻看的人的手，喊道：“不许翻，不许翻！绝密消息怎能轻易泄露，三两银子一册，拿银子就卖给你！”
“我要姑苏十二钗那本！”
“兄台，这本更贵，要六两银子!”
“太贵了！能便宜些否？”
“姑苏十二钗啊兄台！能讨她们欢心兄台你就大发了！六两银子真心不贵的！”
……
“兄台，看你也买了一本，里面是何内容，三两银子值否？”
“值！兄台今天不买一定会后悔的！”
……
“王二，前面卖什么那么热闹，快给我过去看看！”
“回少爷，是卖什么吴江群芳谱，还有姑苏群芳谱，吴江八艳，姑苏十二钗的绝密消息的。”
“哈哈，本少爷正想纳个妾，梳栊一个姑娘，不知何处下手！快去给本少爷抢几本回来！”
“回少爷，是抢吴江八艳还是姑苏十二钗？”
“笨蛋，都要！”
“是少爷，小的这就去抢！”
……
“什么，没货了！怎能没货了！怎么不多印几册！不行，你今天非要卖本公子两本！”
“怎能这么快就没货！太气人了！”
“各位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还剩一捆，炎武玄恭，快去将剩下那捆也抬来！”
“给，这是三两银子，我先预定一本！”
“这是六两银子，我也预定一本！”
“让开，都不要跟本公子抢！本公子两本都要！喂！那个……这是三十两银锭，不用找钱了！快给我两本！”
“诸位别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第二捆一百本小册子比第一捆卖得更快，柳云、顾炎武、归庄三人收银子都收得有些手软，两个大麻袋装银子都装得鼓胀了起来。顾炎武和归庄两人长这么大都没看见这么多银子，一时都有些眼花了。
柳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些一块块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摸起来却是比后世的纸币更有手感，质感。只是好像没收到什么金币、银币。西欧诸国早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开始通行各种圆圆的，上面铸有各种图纹和面值的金币、银币，为何明末江南的商业繁华全球第一，却没有金币银币通行，而通行的是这样一坨坨，一块块，一条条，一丝丝的银子呢？
买册子的秀才公子少爷书童们扔过来那一坨坨，一块块，一条条时，有些柳云真的不知道具体重两，到底是三两还是五两，只能随他们说，要找零时也颇感不便，虽然有些豪爽的公子少爷慷慨不不要找零，那毕竟是少数。如果不是身边还有顾炎武和归庄两个帮手，柳云只怕今天一双手根本忙不过来。
卖完第二捆，第三捆又开始发卖时，柳云忽听得前方一声大吼：“何方小贩占道经营，前面的人都给老子闪开！”
那声音浑若破雷，一吼起来倒很有几分威势。外层围着的几个人倒是被他吼得让开了几步路。
“还不让开，要吃老子几拳是么！”那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又吓退了几个。接着就如起了连锁反应般，人群如潮水般纷纷从两旁推开，让出了中间一条路。
来的是两个人，都身着青衫，头戴儒巾，秀才装扮。其中一个壮如蛮牛，虽然秀才装扮，却一脸横肉，粗眉凶眼，怎么看也不像斯文秀才。柳云注意到他不仅附庸风雅手上拿了一把折扇，腰间还挂了一把刀。刚才那吼声显然也是他发出。
“原来是周公子，刘公子，我们在这里买本小册子不碍什么事的吧！”一个刚才想买小册子却没买到手的秀才显然是认识所来的两人，对他们抱了抱拳道。
被称为周公子青年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看起来也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他目光扫过柳云拉起的书名横幅，手中折扇潇洒摇了摇道：“王公子买册子自然不碍事，只是这几人在此要道占道经营，太不知规矩了。”
“你们，占道的几个，给我搬到一边去！否则砸了你们的摊！”周公子的话刚说完，那壮如蛮牛带把刀的刘公子又对柳云三人大吼了起来。旁边几个秀才见他一脸凶狠，似乎不好招惹，不觉又退开了几步。
归庄认出了那周公子就是昨天的面试主录，本来对他没什么好感，现在又见他这样横加干涉，也横眉相对，冷笑几声道：“我们的摊位离道路有几尺远，谁脚下站的什么地方自己没瞧见？难不成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
周公子盯了归庄几眼，也认出了他就是昨天那个胆敢顶撞冒犯自己的狂生，现在听他又口出狂言，双目中一丝恼怒之色闪过，却并没有立即发作，也拦住了将要发作的刘公子。
“几个小商贩而已，不值得一般见识。只是小商贩也戴儒巾着青衫，昨天还冒充秀才要加入复社，也太恬不知耻了吧！”周公子依旧轻缓潇洒地摇着折扇，说话时唇角带笑，显得很有涵养风度。
旁边几个秀才听了这话，一齐向身着青衫的归庄、顾炎武望去，目光尽是鄙夷不屑。
“怪不得看起来怪怪的，原来是商贩冒充秀才啊！还想加入复社，不怕有辱斯文？不怕吃官司么！”旁边又有一个秀才帮腔道。
“你娘才……”归庄一时又羞又恼，双目怒争地盯着周公子，正要上冲发作，却被顾炎武一把拉住。
“是否冒充秀才，不是凭周公子一句话可以断的。即便是真秀才，平时在街上偶尔摆个摊卖些字画，朝廷宽容，圣贤也不会嘲笑吧！”顾炎武对周公子反诘了一句，容貌有礼有节，话里却是绵里藏针。
周公子听了顾炎武这话，眼中恼怒之色不觉增了几分。
“不知好歹！”周公子冷盯着顾炎武，嘴角蹦出了一句话。忽然折扇一收，在掌心一拍。
他身旁壮如蛮牛的刘公子顿时会意，身体猛地斜向前跨出两步，伸出拳头，照着顾炎武的脸就是一拳挥去。
顾炎武感觉那一拳冲来的凶狠气势，从未动手打过架的他陡然全身一紧，忘记了躲闪，当然也不知道如何招架，竟只是双目愤火地死死盯住刘公子。
“六哥！”归庄呆了呆后，想冲上替他挡已来不及。
一直沉默旁观的柳云却早已向前冲出，抬起脚，一个侧踢。
后发先至。
砰！
结实当胸一脚踢了个爽！
啊！
旁观秀才们顿时忍不住一声惊呼！
刘公子壮如蛮牛的身躯竟然被一脚踢飞了！而且连带将他身后的周公子也撞出好远！撞到了另一个卖扇子商贩的箩筐，扇子哗啦掉了一地。
“公子，你没事吧！”刘公子首先爬了起来，去扶了扶被撞翻在地周公子。
“我没事！”周公子忍痛皱了皱眉，又咬了咬牙，双目现出一丝要杀人的厉色。
“公子，我去宰了那小子！”
刘公子转过身，双目凶光爆射地盯住柳云几秒，忽然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之刀，双手握刀，不声不响地朝柳云猛冲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