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盈盈,满室墨香。
一席乌云垂下,着一身嫩粉色锦缎里衣,淡紫色缎被覆至腰间,知冉手捧书卷,靠坐在榻上,看到有意思之处,自然地莞尔一笑。
外间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出几寸,一双黑色靴子驻足此处,颀长的身影,背脊挺拔,表情却很是冷峻。
男子转头望向外间榻上睡得死沉的胖丫头,剑眉紧蹙:若是有人来袭,这对主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后,面色如常,推开门扉,轻轻扣上。
冷不丁一片阴影落在书上,身边多了一丝异样又有几分熟悉的气味,知冉抬头,落入一双她第一次看见便觉得似潭水般深邃的眼睛中。
未及开口,手上的书便被一股力量抽走,男人的眼神好似在责备她不爱惜眼睛,深夜还装模作样地手不释卷。
尽管见过几面了,知冉根本没跟这人说过几句话,而且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屋里来不许我看书是不是未免有点管得太多了!
她嘴里没说什么,脸上的神情却将她的意思表达得一干二净,徐延承终于忍不住了,清冷地语调陈述着一个对知冉并不美好的事实:“我要就寝了!”他从来不爱向人过多解释自己的行为,这句话已经清楚的表达了两层意思:一、今晚我要睡在你这里,二、你看书的灯光会打扰我休息!
什么意思?愤怒的眼神完全向徐延承表达了主人不满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妨碍到徐延承拿着从知冉手里抽走的书本走向床铺的举动。
将书本放置于床头,他熟络的拉开床上另一条被子,脱下鞋袜,外衣都没褪下,徐延承便整个躺了进去。
满心郁闷无处发泄,知冉将背部依靠的枕头平放下来,利落地甩了甩被子,转身将榻边案几上的灯吹灭,然后躺了下去。从她进徐家以来,他在与她同室一共六日,每晚几乎都是踏着星辉而来。她躺在床上,他便自己抱了被子睡到榻上,若是反过来,他也绝对没有让她去睡舒适一点的床铺的意思。这男人从来不知谦和为何物!
心里狠狠地唾弃徐延承的品性,闭上眼睛,她却想起那日一顶小轿将她抬进徐家的情景。粉红色的小轿,粉红色的喜服,粉红色的喜帕,连头上插的头饰也是粉红色的,满目触及的粉红像是疮痍一般,让她的身心撕心裂肺,痛到无以复加……
回忆到那天,就想到一直心疼她的父亲,满眼不舍也没阻止她离去的神情,她忍不住泪水的滑落,甚至有些抽泣,在这黑夜之中,声音是如此清晰。
听到哭泣的声响,床上翻转的身体一顿,一下子坐起身下了床,走到了榻的旁边,月光下泛着玉色的手让他涌起想伸手拉住的欲望。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最终没有落实内心的想法,定定地看向那双渗出泪水的眼,男人的嗓音再次响起:“你去床上睡!”
对于沉浸在回忆中的知冉来说,这个声音真的很突兀,她甚至于在一瞬间抱紧被子身体恨不得蜷缩到一个角落。
“不要?”半晌,等知冉心情平静,懂得徐延承表达的什么意思时,声音再次响起。
以为我是为了床才哭?知冉不想跟徐延承这个罪魁祸首解释自己的泪水,当然有床睡她也不会傻了吧唧的退让,在徐延承尚未改变主意前,知冉行动大于思想给出了答案,她下了榻。
在银辉下抬首,瞥了一眼徐延承,面色如沉,仿佛在责备她过于娇气,为床而使性子!
对上女子湿漉漉的眼眸,徐延承抿着嘴唇,一个字也没吐露出来,心里那么一丝丝不宁也似湖面上荡漾的联谊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与知冉错身而过,他和衣躺下,榻板并不似床铺,薄薄的一层铺垫隔不住它的硬。残留体温的被窝内,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清幽淡雅。
平复了心情的知冉早已入睡,而在这片氤氲中,徐延承兀自出神,久久无法入眠。船上的房间并不宽敞,榻与床之间连架屏风都没有,这么近的距离,耳朵灵敏的徐延承甚至于能够分毫不错地听到女人轻微的呼吸声。
入睡前,徐延承想到母亲的劝慰,虽然这个女人有些麻烦,但至少不必过多防备,若是她一直如此安分,多来几次也无妨,带着这个念头沉沉进入睡梦中……
第二日知冉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或许是心情有所发泄,尽管昨夜室内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还是一夜好眠。
定了定神,慢慢地坐起身,拉开帐幔,榻上的人早已没了踪迹,连被褥都一如往常折叠地好好的摆在一边。
这个男人,与她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纳她为妾,却又从来不碰她?若是他不近女色,单看他拥有一妻三妾二通房就知道不可能!抬她入门说到底还是为求子嗣,二十五岁的世家子弟膝下仍旧空虚实在罕见。他们至今尚未圆房,即便是她心中所想,到底有几分忐忑,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不管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打定主意,知冉寻来一身淡绿色裙装换上,许是听到脚步声,理儿端着洗漱的盥洗盆推门而入。
等到梳妆完毕,豌豆拎着食盒满脸甜意地回来了。
“姨娘,今天有您喜爱的红豆粥,还有相思卷……”豌豆掰着手指念叨着,理儿将碗碟一一摆放到桌上。
絮絮叨叨这么多,还是为了吃,吃货丫头,睥睨了她一眼,“二爷什么时候走的?”
这一问直接将豌豆噎住了,暗自诽腹:“二爷什么时候偷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理儿平时不露神色的面上透出喜意,又想起二人没有要水,神情一怔,随即又恢复正常。只要有相处的机会,还怕以后不成事!
“算了,知道你喜欢着相思卷,端去跟理儿两个人分了吧!”
豌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马虎到二爷来了都不知道,低着头眼睛偷偷盯着相思卷,迟疑不敢去端盘子,两手捏着衣角。
将盘子移至桌边靠近豌豆站立的方向,知冉温声言道:“行了,我没有怪你,委屈个啥?快去吃吧!”
主子用饭总要有人伺候着,豌豆确实很讨人喜欢,相处过一段时间,理儿不知不觉也习惯了照顾这个活泼的女孩儿。在一旁劝说:“你先去吃吧,姨娘这里有我伺候呢!”
“那,我端去吃啦!理儿姐姐我会给你留着的。”豌豆两只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捧着相思卷仿佛手上满是珍宝小心翼翼又欢快地下去。
廉家没有规矩大到用饭还需奴仆夹菜,知冉也不必理儿在这边伺候。不过理儿主动留下来说不得是有什么事情禀报,知冉也就顺势而为没有让她下去。
“姨娘,昨日的合家欢我已打探到,正是夫人特意吩咐做的,姨娘们都有分到一碟,只有我们这里并未收到!”
哦?这么说来,若不是陆氏故意,便是她的那份被书湘中途截去又转而给了豌豆,就不知这途中,是否有偷龙转凤,亦或者,她就是故意让她不敢吃经过她手的合家欢?
知冉若有所思,抬起头,“说来你也在老夫人身边许久,想来好东西也尝过不少!”
果然,理儿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姨娘猜得不错。这合家欢是夫人的最爱,做法也不易,旁的主子身边的丫鬟怕是吃不到,理儿却有幸吃过。”
是了,既是阮姨娘,温姨娘那里都有,想来书湘定是眼红了,这么想,那昨日的合家欢也不用找懂药理的人询问了。怕只怕夫人询问起来说不上嘴,不过这个问题现下也解决了。
将合家欢的味道叙述了一遍,理儿描述得相当细致,引得知冉喝粥的胃口都变好了。
“倒没听两位姨娘身边的人说这合家欢与往常有何不同,想来一会儿夫人问起来应当不至出错。书湘个性张扬,又不知收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奇怪。只是夫人那里我查探不到,书湘房里的春分一向不大出门,有负姨娘信任,请姨娘责罚。”说完她很惭愧,姨娘交给她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好,目光却不躲不避,那里面没有不安。
这不多会儿,知冉已经一碗粥下了肚,接过理儿递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事情交给你,这结果确实不够令人满意。不过你捋清了问题,想到了解决方法,只能算你功过相抵!”知冉淡淡地评述,丝毫没有顾忌到理儿仅有一夜时间,而在船上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落在别人眼里。
知冉这样不悲不喜冷静自持,却更赢得理儿的信服,老夫人派她到廉姨娘身边为的就是成为她的助力。而一个聪明的主子,正是她所期盼的。
“以后私下唤我主子吧!”知冉温润的声音缓缓而出。
“是,主子!”理儿心情激动,却只浅笑。这是第一次主子吩咐她办事,往后会有更多更难的事情。
再次净手,趁着豌豆还未进来,对正在收拾碗筷的理儿轻声说道:“豌豆她还需你多提点,这丫头心思通透,只不过她自己不愿面对,便随了她的心意吧!”
“是!”
踩着理儿应声,豌豆又回到室内。
今日乃四月初五,逢五跟十都是要去向夫人请安的,之后理儿守着房间,知冉带着豌豆去了陆氏所在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