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判,月正圆,夜漫漫;歌正起、舞正兴、酒正酣……
本是良宵苦短,却偏偏有人喜欢在这初春的夜里,吹着冷风,品着孤寂的滋味儿……
李秋尘交枕着双臂,此时正躺在自个儿父亲大人书房的屋顶上赏月。头顶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开去。他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兴庆宫,花萼相辉楼飞扬的檐角堪堪勾住了那方皎皎的冰轮;他最喜欢长安城的夜色,就像一幅不浓不淡的泼墨;可以酣畅淋漓、亦可以细细勾勒。
“百年如过驹,暗里流年度。”他幽幽呵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倦怠。
不远处一抹黑影缓缓地靠近,轻轻落在了屋顶的另一角。
“难道从小就没人提醒过你,大晚上还在屋顶跑来跑去的除了小偷,便是采花贼么!”李秋尘闲闲的打趣道。好像刚刚的倦意,只是一时犯困的错觉。
“躺在屋顶上吹着冷风一点儿也不诗意,曾大夫开的驱寒汤药可从来都不怎么好喝。”
“小云云,关心这种事情,不是靠威胁来表达的。你这样的关心若是换成谁家的大姑娘、小妹子的;估计不仅不会领情,还会狠狠地踩你一脚,嘻嘻!”李秋尘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
“饭菜放在桌上已经被宝吉来来回回热了两道了,那傻丫头现在还坐在门前痴痴的等着自家少爷回去吃饭。”
“哎呀,说得我好像抛弃妻子出去风流的负心汉似的。少爷我从来都是又好伺候又好说话的模范主子。不要给我乱安罪名哦!”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去?”
“赏月啊,今晚月色不错。”
“是不是……”蛮云顿了顿,还是问出了疑惑:“是不是,老爷和大少爷……”
李秋尘望进深深的夜色,并不回答他;过了一会儿,
只见他从袖子里抖出一枚霜白色的玉坠拿在手里,对着月光细细观赏起来:“你觉得少爷我手里的这块玉坠如何?”
蛮云看了一眼,那玉坠是他自小的贴身玩物,从不离身,早已被他养到润如凝脂、颇有灵气。
“自是上品,若说极品也不算过。”
“是啊,的确是块好玉;但再好的玉也终究是块石头、死物罢了。可这世上,为什么总有些人愿意为了这样的死物去争去抢、去生去死;也不知道到究竟值不值得。”
“值与不值,只有得到的人才清楚吧。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对你而言是从出生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便可轻易的得到的东西;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许一辈子甚至拼掉一条命也难窥其一二。”
“你说的没错,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是让更多的人着迷。不管这东西值不值得,至少它勾起了每个人的好奇心……”收好玉坠,秋尘眯起杏仁状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根据以往经验,看着那笑容,蛮云心里冉冉升起一丝不妙;
果然……
“小云云,你没有听说过江南风土欢乐多,悠悠处处尽经过?”
“没有!”他绝对没有听过这句话,绝对——没有。
“我们去南方开开眼界吧?”秋尘突然提议道。
“不行。”蛮云果断拒绝。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的南方一定是春江水暖,游人欲醉的妙地。”李秋尘继续鼓动道。
“再美好也与我无关。”
“怎么会?南方的姑娘听说肌肤白嫩的能掐出水来;凭少爷我的眼光还怕不能帮你物色一个美娇娘么。”
“秋尘,你不要忘了你现在……”
“还在禁足期间嘛!”李秋尘甩了甩手:“烦死了、烦死了,不要总是跟个庙里的老和尚一般对着我念这个经了。”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总之,没有老爷的同意;我绝对不能让你出府。”
“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拦得住我?”
蛮云摇了摇头:“拦不住,就是我的无能;我会亲自去向老爷请罪。”
“你……”秋尘气得转过身,有时候他真想劈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榆木碎屑。
蛮云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亦是一脸无奈。老爷对他有恩,恩情自是要报答的;呆在秋尘身边陪他胡闹是一回事,逾越本分就是另一回事了。
夜色越发深沉,月上中天……
初春的丝丝冷风,吹起了长袍的边角。
“嗤……”李秋尘忽的轻笑起来,他悠悠的转过身神色颇为轻松道:“走吧。”
这一次,倒是换成蛮云有些不知所措:“走哪儿去?”他呆呆的问道。
“笨蛋,当然是回院子啊,还是说你终于想通了,决定跟本少爷趁着夜黑风高,一起溜出府去,接着私奔到南方找美娇娘?”
蛮云皱起了眉头,正欲发作。
“得啦得啦,本少爷为了不让你去我爹那儿请罪;都放弃了人人向往,醉生梦死的南方。现在开个玩笑讨回点儿本儿也不为过吧。”他大少爷是绝对不能吃亏的。
蛮云苦笑的摇了摇头。
秋尘他明明在叹息,却在回头的瞬间跟他嘻嘻哈哈;他明明有生气,却一转身又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秋尘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虽说是从小玩到大,可十几年来,他也还是摸不透他的性子。当你觉得他不开心的时候,他又笑的比谁都开心,甚至会把每一个人都弄的哭笑不得;可你看着他那灿烂笑容的时候,又恍惚觉得那笑容太过完美,完美的让人觉得过分、觉得不够真切……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秋尘打发了坐在门槛上不停打盹的宝吉;自己转身进了屋;然后关好门窗,熄灭了烛火,便一个人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银白的月光透过绫窗,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正铺在床前。他默默的数着那些格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