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默然。
苏容的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当他攻击人的时候已经理智丧失,他满脑子只剩下吃人的念头。不过诡异的是,他却能够不伤害玉娘,还知道跑到城外背地里偷袭下手害人。
也正因为自己无法控制,陈林才觉得更加愧疚。可是他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苏容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无理,只是想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她仿佛想到了当日她被迫跳井而亡的场景。
“我只能在清醒的时候暗中照拂那些没有能力生活下去的人家,毕竟有些事情不是我所希望发生的。”陈林的声音有些冷漠,周婆婆的情绪更是奇怪,令造化多看了几眼。
此时的陈权似乎已经原谅了曾经抛弃他们母子两人的父亲,他站在周婆婆和陈林的身旁,微微低着头,肩头耸动,似乎还在隐隐啜泣着。
“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陈林看了一眼怀中的周婆婆,面朝造化说道:“这么多年,我与玉娘相望不能相守,这是一种痛苦。我想要解脱,我只希望我不要再这般不人不鬼不妖的活下去。”
听出陈林话中的死志,周婆婆猛地抬头,眼中具是惊慌:“不可以!林哥哥,你不可以死!”
周婆婆的情绪异常激动,她抓着陈林的双肩,恶狠狠地盯着苏容两人:“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还有一个月,只要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和林哥哥永远在一起了!”说着,周婆婆的脸色潮红,腹部不断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开而出。
见状,陈林大惊失色,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浑身的妖力拥入了周婆婆的体内,声音嘶哑地喊道:“玉娘!你清醒一点!”
周玉娘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肚子不断的鼓起,直若怀胎十月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周婆婆的脸上忽然露出祥和的笑容,她的脸上闪动着慈祥的光芒,双眼柔和地看着高高鼓起来的肚子,温柔地说道:“林哥哥,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呢!如果是个儿子,就叫做陈权,如果是一个女儿,就叫做陈果儿,好么?”
陈林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苏容看得出来他眼底深处的绝望,以及一丝奇怪的神情。
苏容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没有声响的陈权。
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从踏入房间开始,陈权除了哭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与先前在院子里大声哭骂的陈权判若两人。
终究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容蹙着一双秀眉,不动声色地往造化身后移了两步,将她的身形彻底掩藏在造化的背后。
“我儿……”周玉娘的脸颊忽然变得扭曲,她双手捧着肚子,痛苦地看着陈林,声音绝望:“林哥哥,我要生了!我好痛,救我!救我!”
陈林满脸惊慌,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周玉娘生产的那天。
那天,周玉娘和产婆在产房之中,他只能站在门外徘徊,他听着玉娘在房中声嘶力竭,他听见玉娘喊着他的名字。他想要进去,却被他的母亲死死的拦住,他母亲说:“产房血气太重,太污秽,男子不可以进去!”
就因为这句话,他生生地停住了进入房间的脚步!
而后——
不!他绝不可以让事情变成那样!他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玉娘难产难死,他不要孩子刚刚出生却在他的怀中慢慢失去呼吸!绝不!
陈林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可是他拼命压制着,扶着周玉娘躺在了床上,艰难地转过身来虎视眈眈地看着苏容两人,神色有些奇怪,仿佛透过他们看见了其他的人。苏容听见陈林这样说道:“爹娘!我不可以让玉娘死了!她若是死了,我也没有办法独活!我要救她!”
眼前的情况越来越诡异,苏容的眉头越来越紧,造化的脸上也很不好。他知道,陈林怕是陷入当年一些事情的魔怔之中了,而周婆婆怕是不对劲!
在苏容和造化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陈权忽然暴起,手中的青白长剑脱手而去直刺周婆婆高高鼓起的肚皮。
只听“噗”地一声,周婆婆的肚子彻底破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许许多多的小蜘蛛!
陈权面色狰狞,扔出一枚黑色的珠子吞了下去,下一刻他变成了一只人面巨型蜘蛛。
只见他面容扭曲,嘴巴大张,猛地一吸,顿时将那些小蜘蛛全部吞入了腹中!每吞下一只小蜘蛛,陈权的身子就会缩小一分,直到所有的小蜘蛛都被他吞入肚子里,他才浑身脱力地变回了人形。此时他惨白着一张脸,气息若有若无,似乎随时都会断了一般。
陈林压根没有料到会有这般变化,呆愣在原地,看着肚子被破开的周婆婆,又看了看蜷缩在地上呼吸渐弱的陈权。
“为、为什么……”
“为什么?”陈权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闻言直直地盯着陈林说道:“你是我的父亲,却害的我和母亲人不人、妖不妖。若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长生,那任傲又如何会找上你?又如何会害得我们如此?”
“不!不是我!我只是为了救你们!你母亲就要死了,我必须救她!必须救下你!”陈林状若疯狂。
陈权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母亲为什么会早产!我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祖母和祖父又怎么会突然暴毙!”
听着陈权一连串的质问,陈林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那段被他尘封在过去里的记忆忽然翻涌而至:他想要长生,可是求仙无门!那些修真者都说自己没有灵根无法修炼!他怎么甘心!他听说紫车河能够改善凡人的体质,而他的妻子玉娘刚刚怀孕!玉娘一定能够理解他,一定会帮助他!所以他给玉娘下了药,让她早产!可是这一切都被他的父母亲发现了!他们要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离开!若是让孩子走了,那么他的一切都会落空!他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疯了!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生母!他抱着几乎没了呼吸的孩子来到玉娘的床前,看着生机逐渐销毁的玉娘,他又记起了他们曾经的快乐。他是想要他们一起长生啊!
他将任傲送给他的千年榆木烧成了灰,混合了老道士送给自己的一枚碧玉蜘蛛卵,自己喝了一碗,又给玉娘喝了一碗。正当他想要将孩子制作成紫车河的时候,玉娘却悄悄地将孩子送走了!
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孩子!
就在他绝望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又惊又怕,可是更多的却是欣喜!
终于他有了本事!天大的本事!连当年那些说他没有仙缘的修士都被他杀了!
……
到了这个时候,苏容如何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林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陈林的身形逐渐溃散,却始终抱着周玉娘。周玉娘的身体被陈权破开之后,她似乎恢复了清明。她看着陈林,只痴痴地说道:“林哥哥,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陈林忽然哭了出来。他抱着周玉娘慢慢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停了下来,他看着门口的苏容和造化笑着,一阵风吹来,他和周玉娘一同消散。当风慢慢散去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一颗并蒂双生的榆树,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来。
苏容忽然叹了一口气,正要回到补天画卷中时,忽然听到陈权的呻吟,挑了挑眉,看向了造化:“小和尚,屋里的那个怎么办?可是吃了不少蜘蛛啊!”
“贫僧法号造化。”造化忍不住再次纠正了一次,见苏容无所谓的样子,只得无奈的说道:“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在他们两人再次返回房中的时候,陈权已经痛的发不出声音来。
“何苦呢。”造化低低地叹了一声,他如何不知道陈权这么做都是为了解脱他的母亲?只是法子太过于极端了。
“救人吧,小和尚。”苏容不承认自己心里头存了慈悲,却也见不得陈权就此殒命。不过她可没有手段救下他的性命。
造化也不推辞,花了诸多的功夫才将陈权的性命救了回来。
“施主,你这辈子怕是无法修炼了。”方才为陈权检查身体的时候已经发现他体内的经脉均被破坏,而丹田更是破碎不堪。那些小蜘蛛是周玉娘生命维系的根本,又何尝不是致命的毒药?
陈权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不是很好?长生是我父亲的追求,却不是我的。我母亲只希望我能够平安喜乐,找一个心爱的女子成婚生子。如今还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福了。”陈权从头到脚都透着解脱的喜悦,他是真的开心。
造化默然,良久低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有大智慧定然会一生安乐。”顿了顿,掏出了一个青色的瓷瓶递给了陈权,“这是贫僧师叔炼制的丹药,极为温和,对身体有着极大的修补作用。施主虽然不再修炼,能够强身健体保护自己的妻儿总是好的。”
陈权本打算拒绝,闻言却默默地接过了瓷瓶。
苏容在一旁瘪嘴,“小和尚真小气,就拿着一瓶东西打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