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低头去看那一枝艳红的仿佛要滴血的桃花。
“扔掉,为什么不扔掉?”走在回家的路上,慕含看着那一枝过了一天还没有丝毫枯萎的症状,反而越来越茂盛的桃花,轻嗤一声,手一扬,艳丽的桃花枝就掉在了地上,慕含抬脚踏到桃花上,抱着怀里的傀儡慢慢的向前走。
“明明是没用的东西。”慕含伸出手指敲了敲怀里傀儡的面具,傀儡的四肢扭动了一下,一声尖锐的笑声从傀儡口中溢出。
咯咯咯咯,那只小小的傀儡在笑。
身后,被踩落的花瓣散落在泥土里,艳红的颜色星星点点,就像是从土壤里渗出的血迹。
然后那些宛如血迹的花瓣从土里慢慢消失,而被踩踏凋零的花纸,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一个透明的人影,伸手握住花枝,然后那人慢慢的,跟在了慕含身后,一路前行。
那天夜里,慕含睡着后耳边是傀儡阿鬼咯咯的笑声,还有一股淡淡的花粉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一直有个人影坐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长发,那双手冰冷刺骨,而那个人,一直在唱歌。
哀婉的,凄厉的歌声,和木偶咯咯咯咯咯无意义尖刻的笑声混杂在一起,让慕含一整晚都皱着眉头——明明难得的做了个很美好的梦,被这些古怪的声音打扰,她愣是没记住自己做了个什么梦。
当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阿鬼细小的手里揪着的桃花花瓣时,慕含愣了一下。
桃花啊,而那枝昨天被她丢弃的花枝,正静静的躺在她的枕头上,绽放的肆意热烈,仿佛被血液染红的一般。
慕含带着笑把花枝栽到了床头柜盛满清水的花瓶里。
“桃花桃花……”慕含去学院的路上,还在想夜间的那个梦,想着那该真的是梦吧,这样恍惚着,从岔路口行驶过来的一辆车贴身而过,车玻璃打开了一半,车窗里,两张脸一闪而过,车里的女孩子微微侧头,看了眼慕含,然后一脸嫌恶的扭脸。
“妹妹,看到同班的熟人了?”开车的男人温和的笑着问道。
姿容绝艳的少女皱眉:“不是熟人,就是一个看着就讨厌的女人,长着一张傻乎乎的蠢脸。”
“喔?”开车的男子轻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车身后面,慕含看着已经快速消失的银色车身,拍了拍怀里阿鬼的面具:“喔,是青城和收养她的青家人,嗯,青城那女人的哥哥,是四年级生吧,灵媒特级的青梓学长,又是特级生,嘁——”
一阵风拂过,夹杂着桃花花瓣的森冷气流穿过慕含的头发,落在了慕含的脖颈上,慕含抱着人偶蹦蹦跳跳的向前跑:“桃花……算了吧,好像忘了叫上白书亚……嗯,就这样走吧,去看盛开的桃花——”
混乱的记忆里有人很喜欢桃花,不是倾城,也不是琉璃,而是其他的什么人,很早以前就没了踪影的人——本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但是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年,她的记忆里还能搜寻出这么一位故人。
慕含坐在桃树下,掰了一枝桃花,指尖慢慢的搓捻,把一瓣一瓣的桃花搓成指尖粘腻的粉白色液体,慕含眼神沉沉的看着花瓣凋零,笑了一声。
尧家千叶是毒妇,但是,倾城也并非良善的人,前世今生,都是。而和尧家千叶一样命运的孩子,也不是只有一个。
进入南都的第四天,尧千叶就迷路了。因为倾城不喜欢她,那些大大小小的侍从自然想法设法挤兑她来讨好骄纵的公主,那一天,根本不熟习宫廷路径的尧千叶,被倾城的近侍骗到了据说在闹鬼的宫殿。
鬼神远没有活人可怕,所以进入那地方,尧千叶没有丝毫恐惧,她停了下来,期望找到回路。
停脚的地方,是南国宫殿角落不为人知的冷宫。抬头看着那块书写着凄冷的“汀妍阁”的牌匾,尧千叶放下栽着新采摘的一束桃花的花瓶,坐在了台阶上。
迷路了,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晚回去,倾城背着所有人赏给她的巴掌却是少不了的。倾城憎恶她,带着愤怒和怨恨,一如她心里压制不住的憎恶。
这样子相互憎恶的两个人,却是姐妹,多么可笑。
尧千叶搓了搓冷的发颤的手臂,身后紧闭的大门却突然打开,有一双眼睛透过黑暗打量着外来者,尧千叶皱眉,她本以为这地方是个无人居住的冷宫。
躲在门缝后面偷瞄过来的孩子,蓬头垢面,有一双带着蓝色的眼睛,稻草一样枯黄的长发。还有一身破破烂烂,勉强能看出点黄色的短袄。
南国的皇族。
眼睛捉住那点黄色,尧千叶烦躁起来,几乎想立刻离开,她是没有资格触碰明黄色配饰的可笑郡主,而身后破败的地方,一个脏污的孩子,流落在冷宫里的孩子,却穿着招摇的黄色。
忌恨,烦躁。尧千叶已经抑制不住心里的厌恶感,可是她迷路了,她得找到离开的路,也许那孩子知道该怎么出去。回去后把桃花呈献给倾城,然后再被倾城背着所有人责罚——尧千叶不得不感到烦躁忌恨。
看着那双有些诡异蓝色,一看就知道带着外邦血统的孩子,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森冷地方的尧千叶,压制住烦躁和厌恶,露出温柔和蔼的笑容,温温柔柔的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门后凭借门缝偷窥的孩子瑟缩了一下,拿脏兮兮的衣袖擦了一下淌下来的鼻涕,孩子瞪着眼珠子,眼巴巴看着尧千叶放在一边的花枝。
“桃花,真好看。”那孩子嗓子沙哑的厉害,带着鼻音,他渴慕的看着鲜艳的桃花,没什么戒心的回答了尧千叶的问话:“我叫倾雪殇,我母妃死了,父皇不让我离开这里,父皇说是我克死了母妃,我不能离开这里。”
没有一丝隐瞒,那孩子又瑟缩了一下:“这里除了宫人,都没其他人来过,你是迷路了吗,要离开,沿着那条路走就行了。”
心思很通透的孩子,被冻的脸蛋发红,鼻水淌下来,污在衣袖上,倾雪殇抽着鼻子,拿袖子擦鼻水,明显是病的不轻。这个阴冷的地方,在初春的时候,很容易让处在这儿的人伤寒,毕竟冬天刚过去,而这个孩子,姓倾的孩子,只身着一件单衣。
倾雪殇眼见得尧千叶站了起来,将栽着粉嫩桃枝的花瓶捧起,脚步轻快的走向了回去的道路,孩子眼里划过落寞,他情不自禁的打开了门,站在了台阶上。
汀妍阁没有丝毫称得上美的地方,枯枝败叶,新春的嫩芽还没舒展,这地方根本看不到春天的痕迹。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尧千叶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一个矮小的孩子赤着脚站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怔怔的盯着庭院角落早就枯死的桃树。
一个破损到只剩下枯黑的骨架的灯笼,粘着两片褪成白色的纸,挂在枯死的桃树上,风一吹,哗哗的响,就像是鬼魂在哭泣,倾雪殇一直在看那个灯笼骨架。
哗啦啦,刺啦啦,也许是死在这里的嫔妃们的哀泣。她们中其中一个,被克死的那个可怜女人的那孩子,正在这个幽冷的地方,赤着脚,因为病痛抽吸着鼻涕,呆呆的看着那灯笼,脸红的异常,是发烧了吧。
尧千叶站住,那孩子不知怎么的就回了神,看过来,渴慕的看着尧千叶手里的花瓶——要是那枝花开在他的庭院里,他一定不会狠心把它折下来。
多好看的花!孩子情不自禁的喃喃道。
远处站住的那个女孩,只有十二岁,也还是个孩子,一身得体的宫装,让她比一般宫人看上去华贵。那女孩走动起来,她捧着花枝走过来,把花瓶放在了倾雪殇的脚边的台阶下,倾雪殇瑟缩了一下,想躲回房门后,但褐色宫装,打扮的很高雅的少女看上去很温柔,低眉顺目的模样,没有任何会伤害他的意思。
不像是其他的宫人,也不像是那个他见过的漂亮姐姐。倾雪殇想和这个少女说说话,也许她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是宫装少女安静的放下花瓶,就离开了。
没有人会和他聊天,哪怕是这个看上去温柔似水的人,倾雪殇抽了抽鼻子,看着台阶下,眼神黯然。
那一枝娇艳的桃花,点亮了倾雪殇的眼睛,男孩跳起来,小心翼翼的捧起花瓶,满心欢喜的看着娇嫩的花朵,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花,那花朵颤抖了一下,倾雪殇笑起来。
笑得开怀的男孩转动阳光下透彻的冰蓝眸子,搜寻那个看上去温柔的过分的少女时,只看到少女谦卑的背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从视线里褪出去,变成影影绰绰的黑暗,隐藏在枯枝败叶中,微微晃动。
找到回去的路的尧千叶,就那么消失在了一层层枯败的乔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