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舍不得外面了你还！”天音叹了口气：“难不成你还想报仇？”
慕含笑：“你就不能想点好的，比如我舍不得家人什么的……”
说着看到天音皱了下眉，慕含也就息了声，天音却是挑眉冷哼：“家人？就你那命格，我都看透了，还家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以前比又好到哪里去，不长进的东西！这才年纪轻轻，就一幅油尽灯枯的薄命相，就你这薄命的样子，能过得好？你这是骗老娘也不思量一下！”
简直就是指着慕含的鼻子在训斥了。
“就你眼睛尖嘴巴毒，我晓得了。”慕含有些头疼，任是谁被指着鼻子刻薄的批评命格不好，表现的都不会比慕含更好，何况批评她悲惨命格的，还是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游荡在鬼市上，命格更是凄惨到姥姥家的女鬼。
“薄命就薄命，我又不是神，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格，有什么办法。”慕含道，说完天音又是嗤笑：“就老娘说，你这命格，根本就是自己作的，有句话叫什么，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这不长进的东西，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自己作的！命就那样，摆在那里了，你也不笨，该怎么办该怎么做能活得好一些你偏偏不去那么干，自己死命往绝路上钻，不是作死那是啥，啊，啊，你说啊！”
“我没你这么乐观就是了，我放不开，我忘不掉仇恨。”看天音柳眉倒竖，慕含不咸不淡的道。
天音斜着眼看了眼慕含，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杆玉色的烟枪，拿帕子擦了擦，指尖一错，丢了一星儿惨绿的火星子在烟枪里，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缭绕的雾气，继续数落慕含：
“所以才说你作死，那些人都是什么命数，你那个不要脸的爹，是真龙天子，你那个姐姐和她姘、头，都是天生好命的，专门来克你，可你这呆子做了些什么，不躲着走不说，还不自量力想和天斗，好啊，你倒是厉害，把一个国家个祸害掉了，拼着老命断了倾家的国运，让倾家明明可以永载史册的王朝，短短几十年就成了灰，现在除了我们这些东西，谁还晓得有个南国！”
“南国没了就没了，可是你这祸害，你害的不仅仅是倾家人啊，还有南国和夙夜的子民，你以为你怎么成了天煞孤星，背了那么多条人命，你想改天命，可是也得看看天容不容得下你这祸害！害人害己，报应不爽，你当初想到这一点了么？”
慕含闻言低着头，微微一笑：“我好歹当了夙夜的国师那么多年，还是你的弟子，你以为我不知道……知道就知道，做了就该承受后果，这是你教我的。”
天音沉默下来。
“我还祸害了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夙夜，夙夜和南国两败俱伤了，也成了灰了。”
慕含抬眼，看着天音道，眼神是一直的古井无波，就像是她这人真的没心一样，这话说得风轻云淡的，连天音的眉头都打成了死结，可对上慕含那神情，天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面对一个心死之人，只被仇恨支撑着的行尸走肉一样的弟子，就算这弟子来告诉她真的靠一己之力逆了天命，她除了百感交集，竟无言以对——没办法责骂已经心如死灰的人，也没办法把她从仇恨的深渊拉到光明之下，更没办法挽救已经成了历史的夙夜的命运。
能回答的，唯有短短一句：“老娘知道，所以老娘才说你是祸害。”说完拿手里的烟枪狠狠地敲了慕含一下，到底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甚至是恨意，难以消解。
慕含闻言犹自一笑，只是那笑容有种凄惨的意味——也或许只是天音自己的心境使然。
“我也是为了你，我不甘心，你当个劳什子的国师，还被逼到了这种境地，你怎么就不死心，不恨么，我当时觉得我不仅仅是为自己报仇……”慕含抬眼看天音，天音眼睛里泛着幽光，没丁点的笑，是难得严肃的模样，只是那杆玉色的烟枪横在面前，燎着点子鬼火，天音就吞吐着鬼火，张开嘴喷出的是一股浅淡的雾气。
“为还要我报仇？你也不想想老娘是想报仇的人么。”
吞吐烟雾的人不咸不淡的接口道：“仇恨这东西，说白了，你记在心底了，先毁掉的不是你的仇人，而是自己，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不是圣人，可是我为夙夜操劳了一辈子，临到了就算恨也下不了手，更何况我也没那鱼死网破的决心。”
“变成不人不鬼就不人不鬼吧，也不错，留在这地方说不定就能碰上个熟人，还挺有意思，老娘留在这久了，不知不觉的就忘了仇恨到底是什么感觉，也省心。”
拿手里的烟枪又去敲慕含的头，手下不知不觉的就收了劲，却依旧有足够的力道在神色晦暗的弟子头上敲出一个大包，而后天音的语气和缓了些：“不省心的丫头，不长记性的东西，怎么，现在才想起老娘我，也不叫师傅了，又想出什么妖蛾子？”
慕含没回答，只是拿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天音。
天音看了一眼慕含，又带上了笑：“怎么，还不好意思开口了？还是说你特意跑来，就是听师傅我唠叨几句？你这白眼狼能记住什么是尊师重道……未免也太寒碜了些。”
“我只是想最了解我的，果然只有师傅。”被骂作白眼狼的慕含继续道：“可是我还是不懂天音你当时图什么，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明明是夙夜的国师，千年前的强大灵媒，在自己见到她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个半人半鬼的女子，哪有半点灵媒该有的样子。
那样子的天音，被镇封在夙夜森冷的石室里，宛如困兽，但分明保存着人的清明神智，而且驾驭鬼怪的手段着实高绝。尧千叶存了要找个帮手的念头，解开困住天音的镇封，把天音藏在身边数年，天音慢慢恢复后，却是离开夙夜，直接到了月下街来，丝毫没有报仇的念头。
要不是那几年得到了天音悉心的教导，尧千叶也不会在后来坐实夙夜国师的身份——一个质子一样的敌国女子，要登上那个位置，只靠步步为营狠辣算计的心计，远远不够。但是有了前任失踪国师的认可，一切就会不一样。
只是那时候天音根本不知道青家的少主夫人是南国人，她被关在石室太久，久的身为人的意识都要被鬼的本能完全替代，在那时候，尧千叶来了，把她带出了地下，想方设法帮她，天音自以为是找到了真正的纯良之人，哪知道她认为纯良的，只是想找个帮手？
反正变成鬼怪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到了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月下街，彻底抛开了人类的身份，天音又见到了尧千叶，也是这时候，天音才知道救过自己的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这时候，得了她认可的女子已经登上了夙夜的国师宝座，整个青家也被她掌握住，天音也只能叹息。
不是没试过阻止尧千叶，但是不成功——所谓白眼狼，就是利用完了人，还要时刻准备着再咬一口。当时不欢而散，但是命运一样孤离的天音难得对白眼狼弟子发了善心，嘱咐了句：“要是你也成不容于世的模样了，就来月下街找我吧。”
而后就没等到她怀着一腔热忱教导过的弟子，直到后来碰到的鬼怪告诉她南国亡了，夙夜亡了，天音才大梦初醒般，知道那个眼神里都写着仇恨的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这事情已经完结了，没想到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又看到了一样的人，还是尧千叶，但是眼神分明不见恨意，可是整个人又像是仇恨雕琢出的黑暗，难得的安静，就像是把所有的仇恨都压在了身体里，等着它发酵，然后彻底爆发。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天音郁卒的皱眉，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嘴上缭绕的雾气。
看到天音的模样，慕含不再犹豫，开门见山的道：“天音，我找你，只是想学你驱使鬼怪的法子，你说过，这法子伤身，被反噬会弄得自己不人不鬼，你才不忍心教我。天音，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可是现在的我，你也看到了，离半人半鬼，也没多少差距……”
“所以，天音，师傅，我求你，教我御鬼的术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