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七十二年春
“奉天呈运,皇帝昭曰,童家有女,童氏舒以,材德兼备,温婉淑仪,知书达礼,为我朝中贵女,深得朕心,加封舒妃,赐封号昭华,择吉日完婚,钦此!”
皇家有喜,万民同庆。
二月二,龙抬头。黃道吉日,宜嫁娶。
今日的元京城内热闹非凡,从城东至城西,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两旁街道挂满了大红灯笼与帷幔,各色喜字剪纸贴与酒肆商铺窗上,刺目的红从童府延伸至皇宫,喜庆非凡。
鼓乐声起。
六十六名宫女手提精致大红宫灯,从童府大门鱼贯而出,依次罗列两边。
一百八十抬装有嫁妆的箱笼被一一抬出,占据了大半条街道。
人群中有人惊叹:“童将军可是大手笔啊,光是陪嫁都装了一百八十抬。”
仪仗队拥着大红喜轿缓缓抬出,彩织刺绣的鸳鸯戏水,金线镀边,明黄流苏垂与轿帘两边,铃声轻响。
却原来是那流苏内,夹杂了金色的小铃铛。
“吉时到----起程-----”
司仪唱礼。
庞大的送亲队伍开始缓缓前行,朝着巍峨的皇宫而去。
一时间,鼓乐喧哗,响彻半边天。
童舒以坐在轿内,微低下头,神色凄然。
坐椅上,花生,桂圆,红枣等物硌得臀下有些生疼,她秀眉轻拧。
手中紧握着寓意吉祥平安的苹果,轻叹一声。
回想起临出门时父亲的吩咐,湿润了双眸。
没有嫁女该有的喜悦,也没有即将面临离别的伤感与不舍。
“留心皇上的举动,有什么情况立即飞鸽传书给我。”
冷若冰霜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她一震,抬起头看向他:“您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为何还---”
十六年,她第一次正面直视他,却不想竟是如此情形。
“为父自有思量,你照做便是。”
冷峻的声音微微透出了怒意。
她低下头,眸中噙了泪。
为何父亲总是对她冷若冰霜?
父亲是朝中元老,自先帝在世时便已是名震一方的大将。后先帝驾崩,他辅佐新帝登基,又领兵击退进犯的番邦大军,被新帝赐封镇国大将军,驻守边关,以防番邦再犯。
正因如此,她与父亲一年,甚至几年都难见面一次。
幼时常憧憬能如叔伯兄弟家的孩子般,被父亲疼爱,宠在掌心上。
每次听说父亲回来,她都雀跃无比,早早便站于院门前迎接。
可后来渐渐发现,她的父亲,好似不并喜欢她。
一起在门前迎接的众人,他却会越过她去,抱起比她大两岁的兄长,带着母亲离去。
从来不会关注她。
“好了,都别说了。”母亲打起圆场,“快上轿吧,可别误了吉时。”
“娘---”她声音哽咽起来,“恕女儿不能承欢膝下了---您要照顾好自已----”
她性子微怯懦,在府中,祖母不疼她,姐妹们也不爱与她相处,只母亲一心一意对她好,此时即将分开,她心中满是不舍。
衣角被人轻扯,她低头一看,妹妹舒陌正巴巴望着她,奶声奶气道:“姐姐以后要常回来看陌儿---”
她伸手将妹妹抱起,笑中带着丝酸楚:“陌儿也要常进宫里看姐姐。”
“嗯。”小丫头神情坚定,重重的点点头。
“快上轿吧。”母亲将妹妹接过,细声嘱咐:“皇宫不比家中,务必要事事留心,你性子温和,易让人欺了去,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学着保护自己,若有什么烦难的事儿,就捎信回来,娘帮你起办法,啊。”
“嗯。”她点点头,红了眼眶。
“快别哭了。”母亲忙将妹妹放下,端起妆台上精致的六尾凤冠,轻轻于她戴上,“上轿吧。”
“有刺客-----快护驾!”轿外侍卫突然发出的惊呼震得她回过神来,身子一下绷得笔直,死死握住手中的苹果,大红盖头下的俏脸神情紧绷,纤弱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却强自镇定着。
外面似乎乱了起来,轿内的她能清楚的听到不知是百姓还是送亲之人的逃命声,不一会儿,有打斗声渐近。
她一惊,死死咬住了下唇,樱唇被皓齿磕破了皮,血珠顺着嘴角流下来,却丝毫不觉疼痛。
抹上鲜红丹蔻的指甲陷入果肉里,她缩起肩膀,看向轿外,却除去一片鲜艳的红,什么也看不到。
“吡-----”
一支利箭带着劲风穿过轿衣射入轿内,带下了大红的盖头,还有几串冠上流苏。
“啊----”她惊得跳了起来,晶莹的珠泪夺眶而出。
轿外的喜娘声音发颤,“娘娘,您快出来,轿内危险!”
她扔掉手中的苹果,冲出喜轿,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
原本热闹的大街此时已是杂乱堪,商铺店面均关了店门,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有侍卫,有送亲家仆,有刺客,还有百姓。
身上俱是被插入了一支或是数支----利箭。
宫中侍卫正极力的与刺客打斗,不时又有人倒下,整条街道,几近血流成河。
“娘娘,别发傻了,快走吧!”喜娘扶住她的手,与她的贴身婢子流香,掺着她朝一处民宅而去。
童舒以艰难的转头看了地面一眼,闭上眼眸,任眼水缓缓流下。
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后方,一支利箭正射向她们。
那箭头,直直指向身边的流香。
“流香小心----”她不假思索,一把将流香推开了去。
“吡-------”
利箭没入皮肉,穿胸而过。
娇躯倒地。
流香惊恐的张大了眼睛,甚至忘记要伸手去扶。
“娘娘----”喜娘一声凄厉的呼唤,接住了往下倒的身子。
流香方才回过神来,摇晃着她的身子,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小姐-----小姐,您怎么,怎么这么傻,奴婢,奴婢----”
抽抽噎噎,已是说不出话来。
喜娘别过头去,低声啜泣。
童舒以握住她的手,声音艰涩:“别哭---”
流香忙将她的手反握住,白皙的手掌染上了鲜血,与如葱般的指甲混为一色,分不清是艳红的丹蔻,还是温热的血。
柔嫩的小手滑了下去,童舒以慢慢阖上眼眸,唇角却诡异的勾起。
嫁入宫中是为棋子,死了,或许也是解脱。
皇卫首领斯林策马而至,看到身中利箭了童舒以微怔了怔,随即拱手施礼,“刺客已尽数抓获,微臣奉皇上旨意来接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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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妃在出嫁途中遇刺,喜事变白事,天子震怒,满朝皆惊。
童将军老泪纵横,跪与汉白玉地板铺就的金銮殿中,神情悲戚,“皇上,舒妃娘娘死得冤枉,微臣恳求皇上查出幕后真凶,为娘娘报仇血恨!”言语恳切,在场大臣无不与之动容。
“将军节哀。”坐在金銮殿上方的皇帝出声抚慰,示意身边站着的公公将童将军扶起,“舒妃此次遇刺,朕深感痛惜。那刺客太过猖狂,朕已下旨全城搜捕,相信不日定能抓住幕后指使之人,届时,定还舒妃娘娘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