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试试这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喜盈手端大红漆金描银拖盘,缓缓朝她走近。
珠罗环翠。
浅红的宫装绣上六尾彩凤,金线勾边,袖口蔷薇细碎,云锦束腰,裙摆牡丹艳丽,彩蝶轻扬,款款莲步而行,蝶儿灵动,似在花丛起舞。
流香看的有些发痴,赞叹道:“娘娘,您真漂亮。”
童舒以微红了脸,笑骂道:“贫嘴丫头!御膳房里的蜜糖都被你偷吃了不成?”
随即提了提裙摆,红着脸问道:“这穿这衣裳,真好看啊?”
流香眨眨眼睛,嬉笑道:“真的好看---”
童舒以旋了一圈,皱眉道:“不行不行,太热了,快给我换下来。”
这宫装里三层外三层,料子用得相对都比较厚,才上身这么一会儿,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汗珠。
“先别急着换,给朕瞧瞧。”
温润的声音响起,明黄的身影自门口而入,掩住了透入室内的阳光。
正说笑的几人一惊,忙跪下身道:“参见皇上。”
“平身。”
上官懿笑着将她扶起,环过她的身子转了个圈,点点头,“不错,浅红很适合你。”
童舒以瘪瘪嘴,“就是太厚了,中秋宴上穿上它,估计流的汗都得用盆来装。”
喜盈“扑哧”笑出了声,却又猛然又手将嘴捂住,偷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并无恼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现已入了秋,到中秋中天气已转凉,穿着也不会太热。”
上官懿也笑了,伸手理了理她微有些歪斜角束带,笑道:“去换下吧,都出了一身汗。”
换回清爽的夏装,童舒以笑道:“这么热的天,还是穿薄衫来得舒服。”
上官懿伸手将她环入怀中,头埋入她的颈窝,低声道:“天气转凉,朕让御绣坊给你备了几套秋装,介时送来给你瞧瞧。”
童舒以微僵着身子,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似乎每次见到朕你都很紧张?你怕朕?”上官懿忽然放开了她,敛眉道。
童舒以低下头,绞着衣袖。
上官懿一把拍开她的手,微带着怒意,“你才入宫那些日子并不会如此,为何如今变成这般?”
童舒以抬起头,见他面上带了怒容,不由心下也恼了起来,怒瞪着他道:“我才没怕你呢!我怕的是你又罚我!”
上官懿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童舒以似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扬扬手,“诶,你傻了?”
上官懿止了笑意,捉住她在半空中乱晃的小手,冷哼道:“也只有你敢对朕如此大不敬。”
童舒以一惊,忙挣开他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一时失言---臣妾下回不敢了---”
“还有下回?”
淡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童舒以将头埋得更低,紧张道:“不不不,没有下回,没有下回,臣妾,臣妾以后都不会---”
白皙修长的手伸至面前,上官懿带着笑意打断了她,“起来。”
“呃---”童舒以愣愣的抬起头,“你不怪罪我?”
“怎么?你很希望朕怪罪你?”上官懿微微沉吟,笑道:“那朕便罚你---”
童舒以“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摆手道:“不不不不,皇上您不怪罪就好,不怪罪就好。”
随即又嘀咕道:“我还没傻到这种程度,让你怪罪?让你又把我给关起来?”
“自己嘀咕什么呢?”上官懿将她环入怀中,轻声问道。
“没什么。”童舒以把玩着他宽厚的手掌,疑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呢,比我的都好看。”
不仅白皙修长,还十分柔嫩。指腹虽有薄茧,握起来却特别温暖,让人不由心生安心。
又看看自己的手,虽然也是白皙,却不够修长,瘦瘦小小,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一般。
“不过---”童舒以翻过他的手心,歪着头道:“你这右手手指茧子也太厚了,是天天握笔握的么?每天有那么多奏折要批阅,会不会很辛苦啊?”
上官懿微微一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
辛苦么?
手虽好看,故事却很多。
握过剑,拉过弓,还杀过人。
他是皇帝,拥有世人都羡慕的至高無上的權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却无人能体会这背后的艰辛。
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曾经,他用这双手,亲手杀死了阻碍他上位的同胞兄长。
午夜梦回,他多次在噩梦中惊醒,兄长那带着恨意的身影出现在他梦里,他能做的只有躲避。
这是他亏欠了他的。
他二十四年人生里,唯一后悔的一件事。
从未有人问过他辛不辛苦,人们只会羡慕他尊贵的身份,还有那把纯金的龙椅,无人会去想他的孤独。
甚至还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将他从那椅子上拉下来。
这个女子,是第一人,问他辛不辛苦。
连他的母亲---太后,都不曾问过。
此时听到她如此问话,心中微微有些动容。
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后者正聚精会神的扒拉着他的指头,似孩子一般一根一根数着。
唇角的笑容,明媚而又纯真。
轻叹一声,他将手臂收紧了些。
童舒以,若童将军真有反心,你会背叛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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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三王爷,四王爷,六王爷的驾队已进入京郊境内,不久便会进城,敢问皇上,将这几位王爷安置在哪处?”
徐林微弓着背,细声道。
上官懿微微凝神思索了下,沉声道:“三哥与四哥在京城有王府,他二人想是会回府中居住,至与六哥---就安排在驿馆罢。”
“是。”徐林领命,微弓着腰准备退下。
“朕还是去迎迎吧。”上官懿将他唤回,微敛起眉道。
“是。”徐林轻应,唤了宫女替他打点仪容。
“敢问皇上,是去宫门相迎吗?”徐林问道。
“不,去城门。”上官懿凝向前外,唇角微微上扬。
“城门?”徐林惊讶道,“往年不都是在宫门处便可了么,皇上为何?”
“徐林,朕见你平日挺聪明的,如今怎的越来越笨了?”上官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徐林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他的目的何在,只得一脸苦相,哀怨道:“皇上,您下次再要损奴才,能不能委婉一点?奴才也比较容易接受。”
“哦,那便是你的智力愈发下降了。”
“……”
“皇上,奴才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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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
偌大的仗辇缓缓前行,城门就在前方。
上官懿半闭着眼眸,斜靠与辇内小榻上,唇角半弯。
徐林在辇外轻唤:“皇上,前方已是城门。方才探子来报,几位王爷不消片刻便到了。”
“嗯。”
半闭的眸子睁开,黝黑如暗夜里的星辰般璀璨,熠熠生辉。
辇仗缓缓停下,占据了大半条街道。
百姓们熙熙攘攘挤在两旁,都想一睹天子真颜。
上官懿在众人的拥护下上了城楼,唇角依旧浅浅含着笑意,凝向远方。
京郊官道上,几位王爷的车驾已隐约可见。
“来了。”
上官懿菱唇轻启,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徐林心中的疑惑扩大,“皇上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车队行至城门,三位王爷齐齐下马,面上欣喜与讶异交加。
皇帝亲自相迎,何等殊荣。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黑压压跪了一片。
上官懿一脸欢喜,“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多礼,几位皇兄快快请起。”
徐林却觉得他那一脸笑意,有些似狐狸一般。
愈发猜不透这位主子了。
自入宫便跟着他,两人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年长半岁,在外人眼中,他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自小不好学,在宫中总是惹事生非,欺负弟弟,捉弄哥哥,调皮捣蛋,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会生出一大堆问题来。先帝因此为他伤透了脑筋。
可自己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其实他心底很苦。
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在人前待他如是亲生,在人后却是不然。
放之不理不说,甚至有些视为眼中钉的感觉。
那是他年幼,常试图用各种方法来讨得皇后开心,却每次都会叱喝回去。
看到他小小的身影周身布散着落寞,自已却无能为力,只能静静的跟着。
渐渐的,他学会了伪装。
在皇后跟前,恭恭敬敬扮演孝子。
在外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喜怒无常,不知上进的皇子。
在人后,他勤学苦练,书法,兵法,骑射,武功。
没是没夜的练,经常通霄不眠。
十六岁那年,先帝病重,弥留之际,拟下一纸诏书,将位传与七皇子上官懿。
众人皆惊。
皇后最先出言反对,极力阻止先帝,想让先帝将皇位却与三皇子上官谦时,却被先帝驳了回去。
皇后怒上心头,竟不顾形象破口大骂:“是不是因为他是银明那贱人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将皇位传给他?”
银明。
那是一个秘密。
宫中最美的地段,却有着噬命的传说。
对岸巍峨大气的宫殿,那是先皇后银名的故居。
银明宫。
先皇后突然暴毙,死状惨烈无比。
先帝震怒。下令将宫殿围禁,通往宫殿的树林密布奇门遁甲之术,银明湖也被下了咒,任何人不能踏进湖中,否则便会葬身鱼腹。
皇后不信,曾派人想要越湖而去,却还未到湖心,便沉进了湖底。
传言渐渐在宫中弥漫开来。
先皇后不甘枉死,怨气聚在银明湖中,靠近湖边的人便会被她索去性命。
从此,无人再敢踏近湖水一步。
银明虽美,却也萧条。
皇后那句话,震怒了先帝,也震惊了床畔跪候的众人。
尤其是皇帝。
登基之后,他曾多次派人想要过湖,探索那银明之谜,却与那次皇后派的人一般,还未到湖心便沉了下去。
偶然一次微服私访,遇见一白眉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留下这么一么一句话。
若得有缘人,方得渡过这一清湖去到对岸,不若,就是下了水,也会沉浸湖中
。
他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一等,便是四年。
直至上次舒妃过了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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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林,还不快传宴席。”
温润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
徐林走身殿门,轻声吩咐了一番,端着食盒的小宫女们便鱼贯而入。
方才在城门,皇帝与几位王爷寒暄过后,却并未让他们回府休息,而是带入了皇宫,设宴款待一番。
他虽不明就里,却也明白,皇帝此行,必有他的目的。
丝弦声声,艳丽的舞姬款款而入,鲜艳的彩衣翩翩起舞,歌姬抚上琴弦,声音如玉珠滚地般清脆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