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小船慢慢摇回上余城。
前来迎接的是陵卫营署，花监察亲自带队在码头等候。
刘向心中惴惴不安，看着那一排雪亮的绣春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上车吧，还愣着干什么？”花监察排众而出，对刘向招了招手，转身就上了一辆马车。
刘向硬着头皮，也钻进马车。他没有进给他准备的那辆，而是登上了花监察的座驾，有些事情不问清楚，心中不安啊。
队伍随即开拨，马嘶阵阵，车轮滚滚。夕阳红艳的阳光洒在车马上，一片耀眼的彩。
马车内，花监察稳稳地坐在中间，目光一瞥束手垂头的刘向，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真是胆大包大啊，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真把咱们陵卫当吃干饭的？”
刘向心中一突，这才明白，原来陵卫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了。
陵卫既然看穿了他的小伎俩，那齐王显然也早就通晓一切。先前他还在疑惑，杨婵从哪儿弄到那么多的物资和铠钢，敢情这都是出于齐王的暗中援意。从头到尾，这次击杀廖离的秘密行动都是透明的，自己还当做得够隐密呢，简直可笑之极。
“花叔，小子就是被猪油迷糊住了心窍，您担待则个。”刘向讪讪地挠了挠头。
“少给我套近乎，”花监察把衣袖一甩，瞪眼道，“事先怎么没想到花叔？居然造个大废物出来冲击敌阵，还差点放跑了巫蛮大军，我说你小子怎么就这点脑子？手法太老套，太幼稚。你就不会混到那家伙的身旁，放点毒下点药什么的？人死了一大堆，声势弄得震天响，效果却就这么一点点，简直丢咱们陵卫的脸。你还敢叫我花叔？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去？”
“是是是，小子给您丢脸了。”刘向只能连连称是，不敢反驳一二。
他在陵卫就挂了个职，平时都不去营署，对里面的具体情况那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陵卫在边军有多少眼线，有没有暗桩，能不能混到廖离身旁？自然一无所知。
花监察继续数落刘向，吐沫星子横飞，喷得他一头一脸都是。所言无非就是陵卫的种种杀人方案，说到精妙处还森然阴笑，得意万分，听得刘向毛骨悚然。
马车走了一路，刘向就听他阴笑了一路。最后不得不打心底承认，自己这次看似完美的行动，确实一无是处，丢人现眼到了极点。
临下车时，刘向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诺诺地问道：“那个，殿下是什么意思？”
“殿下是什么人？我哪有资格知道他的决定？”花监察瞪了他一眼，随即脸色一肃，叮嘱道，“进去后机灵点，别把脑袋给弄没了。记住了，殿下不喜欢听马屁话，有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想法也直说，别敷衍了事，听到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刘向又是连连点头。
“下去吧。”花监察锦袍一拂，直接赶人。
刘向很快下了马车，举目四顾，发现已经到了齐王的临时行辕。载着曹猛和葛松的马车却没有停在行辕门口，而是拐到了后面，显然另有安排。
他继续惴惴不安地迈入行辕大门，自有侍卫领他去见齐王。
来到议事厅门口后，却没能立刻进屋听训，齐王似乎很忙，传令他在偏厅等候。侍卫领他入偏厅，然后转身就走了，将刘向一个人留在屋内。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简陋的偏厅也没有可以欣赏之物，刘向只能数着手指头，看着屋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暗。
夕阳已经落山，黑夜笼罩大地。初秋的晚风，有点凉。
齐王的决定是什么？斩首示众？贬到不毛之地？还是让自己带罪立功？
杨婵现在又在哪里？会不会替自己美言几句？……一通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门口传来一串步履声，踏踏踏踏，极为平稳，不急不燥地由远及近。
随即，齐王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束冠莽袍，腰佩长剑，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连王孙公子们一贯佩带的玉佩都没有。唯一能称得上饰物的，不是头上那顶冠了，却也只是颜色黯淡，普通之极，看不出一点华贵的样子。
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齐王的形象，只看他的身姿和神情就能知道，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人身份高贵，手握大权，不可轻慢。
齐王人还没有进屋，强大的气场就先一步弥漫了进来。
刘向以前对气场一说一直是嗤之以鼻的，大街上，澡堂里，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然而有谁会见之心颤？在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前，根本就感受不到所谓的气场，但他现在感受到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随着齐王迈入屋内，逼人的压力无处不在，令人透不过气来。
“或许也是因为知道对方的身份吧。”刘向自嘲地安慰自己，随即起身离坐，躬身行礼：“罪臣刘向，见过齐王殿下。”
刘向在陵卫中挂了职，也有资格自称一句臣了，不过第一次就自称为罪臣，实在有些不吉利。
齐王一个人前来，身边没有带侍卫，连一向不离左右的毕闲都没带。
他走到主座，自然而然地落座，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起来吧，这次胡闹我也有份，罪不在你。”
果然，事情还是没有瞒过齐王，那些物资就是他暗中援意杨婵送过来的，刘向心中暗忖。
“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应对？”齐王问道。
刘向抬头瞄了一眼，发现齐王安稳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本来打算到南方避一避风头，以后再找机会回来报效殿下。”刘向自然不会实话实说，隐瞒了要去小周国的意图，又悄悄表了个忠心，“现在自然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嗯。”齐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没有点破刘向的小花招。
其实他对刘向等人的打算一清二楚，否则也没办法叫杨婵插手打乱刘向的计划，不去点破，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也不会有毫无保留的忠诚，这其中的尺度，齐王拿捏得很好。
“齐州你肯定不能待了，原因你知道。”齐王沉默半晌后，开口说道，“我给你三个选择，你自己选一个。”
刘向听得一愣，尽管他相信杨婵不会害自己，齐王一定不会把他的头给摘下来，但也没想到齐王居然如此好说话。自己闯这么大个祸，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绝对无比麻烦，他居然一个字也不提，还让自己选择一条路。这样的大度，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齐王的肚子里真的装着一片大海？
刘向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个人绝对有王霸之姿，难怪在身处劣境的情况下，也能跟太子斗得旗鼓相当。光这个一肚量，就超过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
“殿下请说。”刘向恭声道。
“一是改头换面，进制造司。”齐王竖起一根手指，平静地说道，“以你对武铠的认知，想必能够胜任这一职。”
刘向怦然心动。一直以来，他都对武铠制造情有独钟，跟上前线拼死拼活比起来，待在安全的后方摆弄机械，才是他的最爱。可惜他以前没机会这么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又岂能不心动？
不过刘向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而是等第二个选择。齐王既然说是有三条，那自然要让他都说完。
“二是进边军。”齐王竖起第二手指，“我可以安排你在边军中担任校尉一职，独领一部兵马。当然不是朔北军团，而是驻扎在西南部的鹰扬军团。那里离京城很远，你可以放手而为。”
刘向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一条并不适合自己。虽然自己在守备军中混得风生水起，但那是有多方暗助的结果，孤身一人到偏远的西南方，很难有所作为。
“最后是去南陵县，替我将那里占下来。我会给你必要的帮助，但是别指望很多，一切要都靠你自己。”
刘向心中有数，以齐王一贯的作风来讲，他所谓的帮助绝对不会是物资和兵马，无非又是几个头衔罢了，帮助有限得很。
南陵县刘向自然也听说过，知道那里就跟四方城差不多，是个多方势力倾轧、鱼龙混杂的地方。想兵不血刃地占领南陵县根本没有可能，而要动手的话，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份实力。
第三个选择可谓是最难的一个，也是最不符合刘向心意的一个。
然而刘向顾虑的是，齐王显然对自己很了解，他为什么要放出这样的三种选择？直接说第一种不就行了么？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妥，应该还有自己不明白的关键在。
一念至此，刘向不敢轻易作出选择，想了想，道：“殿下，能容臣考虑一二么？”
齐王笑了起来，大度地一摆手：“行，就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三天之后，我要听到你的回答，下去吧。”
“谢殿下。”刘向躬身而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