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命令已下，刘向却有些茫然，他根本没发现凌越的影子。
此时巨大的马车已经离战场很远，周围除了关勇所领的一支铠武士卫队外，还有三十多名身披铁甲的侍卫和十几名文职小吏，这些人中显然没有凌越。
凌越的样貌非常奇特，腥红的眼珠子就是一块无法甩脱的标签，除了他，刘向没有见过类似的瞳仁。巫蛮和山巫都是淡金色的瞳仁，小蝶这个圣族是银色，而人族却是清一色的黑，偶尔有些黑褐混杂，却没有红色的。
刘向很肯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错漏，在场的人中，一定没有红色眼珠的人。除非……
他扭头看向前方的驭驾位。那里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的赶车夫。然而这个人也不太像，身体比凌越要高大，肩宽背阔，腰围粗壮，手臂上肌肉贲起，握缰的大手上满是老茧，和凌越的形象相差甚远。
难道躲在我的马车上？
刘向又回头看向六马香车，车上只有凌芷，紧抿着小嘴，驱车跟在身后。车门洞开，连布帘都被风掀了起来，里面没有任何人。
咦？那他在哪？
这个疑问刚起，刘向就感到脚下略有些异常，马车似乎轻了一点点。异常表现得很轻微，不细心感受还察觉不了。
随即一团黑影从马车的边缘出现，正四肢着地，低伏在地面上。
马车离黑影渐远，刘向也就看清了那人的体型和装束。一身黑色劲装，没穿武铠，头上同样缠着黑布，脚下一双黑色的轻便毡靴，腰间挂着一柄短剑，不过两尺来长。
从背影上看，确实跟凌越的体型差不多，应该就是他了。
马车速度不减，很快拉开距离，驰上一座大桥。桥下是黾江的一道分支，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此时的造桥工艺远远比不上前世，造不出平行与水面的桥，因而河面越宽，桥就越高，坡度比较大，马车的速度骤降。
红衣骑士追得正急，迅速逼近。当然，他要面对的首先是趴伏在地上的凌越。
刘向紧盯着即将交手的双方，暗暗替凌越捏了一把汗。
凌越为了藏身在马车底下，居然没穿武铠，而红衣骑士却是身穿中型武铠，优劣之势非常明显。同时红衣骑士手中的长枪又粗又长，攻击距离极远，凌越却只有一柄不到两尺的短剑。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器天生就有优势，这一战很危险啊。
“刘向，现在不是关注别人的时候，先关注自己。”
耳畔突然传来杨婵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馨香酥绵、温润可人的喷息。
刘向不用回头也知道，杨婵正贴着自己的脸颊说话。所以他更加不敢回头了，梗着脖子，同样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太子既然出手，就不会只有一波攻击。”杨婵继续小声提醒，“这座桥很适合伏击，河面很宽，几十个刺客潜在水中都没问题。”
刘向悚然一惊，再也顾不上观看红衣骑士和凌越的交手情况，连忙摒息凝神，咔嚓一声将面罩拉了下来。同时将蝠耳和波动仪开到最大，留意四周的情况。
回首看去，十六匹骏马正在奋蹄而上，边上三十多名侍卫一齐用力，推着巨大的马车往桥面上移。
驭驾位上的车夫坐得极稳，手中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抖出优美的弧形，一一抽打在十六匹骏马的马股上，居然一个不漏，连抽打的位置都是同一个点。这人赶马驾车的水平堪称炉火纯青。
关勇所领的铠武士卫队一分为二，两边各三个人，紧紧护住马车两侧，按剑四顾，非常警惕。
身后传来噗噗的交手声，还有一声声愤怒的怪吼，马车已然缓缓驶上陡峭的大桥，恢复正常行驶的速度。
刘向一边暗中警惕，一边偷偷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红衣骑士正在跟凌越缠斗，显然没能捞到便宜。
凌越的速度极快，围着对方像一团黑色幽灵般，闪动个不停。红衣骑士手中的粗长铁枪舞动如风，却捞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反而成了累赘。
两人交手之处罡风四溢，大片大片的泥土在两人脚下爆飞，仿佛凭地刮了一阵飓风。另外五铠武士远远地退在一旁，居然无法插进战团，只能执剑团团围住那片战场，负责警戒。
刘向心中一松，看样子红衣骑士已经不可能再冲过来了，危机解除。
他长舒一口浊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丕变突起。
轰隆降一连串爆响，桥下的宽阔河面突然就炸了，腾起一道道粗壮的水柱。这些水柱足有三十根之多，刚一脱离河面又迅速炸开，化为漫天水雾，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十几名蒙面剑客从漫天水雾中窜了出来，阳光在剑刃上反射闪烁，晃得人眼花缭乱，看不清目标。
刘向的双眼同样被一道亮光射中，眼前倏然一花，连忙闭上眼睛，凭双耳判断来人袭击的方向。
“雕虫小技，给我定！”
耳旁传来毕闲悠然的声音，周边随之一静。刘向睁开眼睛往桥下一看，愣了。
十七名蒙面剑客保持着腾空而起的姿势，突兀地定在空中，变成了真人木偶。身下的水雾已经完全消失，水流湍急的河面上，三十六道粗大的水柱突出水面足有三尺来高，就像突然凝固成了冰柱一般。但它们确实是水，还能看到那份柔软。
毕闲这一手简直神乎其技，一出手就震住了场面。于是这十七名蒙面刺客就变成了无法移动的活靶子，侍卫队张弓搭箭，一轮齐射下去，全都变成了刺猬。
然而刺客却不仅仅是十七名。
石制的桥面无声无息地，突然就掉了一块下去，就像有人用刀子在豆腐中间划了一个圆。而这个圆，无巧不巧地，正处于巨大马车的中间。那里原本是凌越所待的位置，但现在他已经不在车底，所以没人能够看到这一点。
一团黑影从圆洞中窜了上来，手中长剑直接上方的车底。刺客手中的剑黑黝黝的，只有一指多宽，剑锋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无比诡异，就像毒蛇的毒牙上流淌着的毒汁。
头戴斗笠的赶车夫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从那里出来一般，陡然提速，刺客这一击已然偏离齐王的位置。同时马车的底板左右裂开，毕闲伸出大手，一把握住了刺客的细剑，将刺客提了上来，凝聚细剑上的真气直接被他捏散。
一道雪白的刀光骤然亮起，在刺客腰间倏忽一闪，又突然消失。接着是五柄长剑，分别从不同的部位刺入刺客的身体，再迅速收回。
毕闲松开右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马车底板咔嚓一合，刺客的尸体落在底板上，鲜血缓缓渗出体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桥外面的十几名刺客尸体一个接一个落入水中，像下饺子一样扑通个不停。
车边的铠武士卫队都有些尴尬。刘向没有出手，有毕闲和杨婵在，根本轮不到他。毕闲既然敢用手去握剑，自然不怕刺客有什么反击能力，他一出手，其实就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杨婵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好好一个活口，居然让你们给灭口了，他的主人一定会感谢你们……”
铠武士卫队全都脸色通红，尤其是关勇，尴尬地摸着头，说不出话来。他出刀最快，下手也最狠，直接将刺客腰斩，那真是想问什么也不可能了。
“这波刺客好像很弱。”刘向在杨婵耳旁小声道。
刚刚匆匆一瞥已经有所判断，一开始出来的十七名蒙面剑客中，绝对没玄阶灵武士，甚至连黄阶后期都没有，否则不会连挣扎都做不到。术法虽然奇妙强大，但毕闲仓促出手，又一下子控制这么多人，分散到每个人身上其实很弱。刘向自忖如果是他的话，运气一挣，绝对能挣脱毕闲的控制。
而车上的这名刺客也不算太强，没有领悟到势，肯定不是地阶，是不是玄阶后期都难说。以这样的实力来刺杀齐王，似乎有些儿戏。
不说有毕闲、杨婵和一支铠武士卫队，就是齐王孤身一人，他们也未必能够刺杀成功。齐王本身的实力也不能小觑，他腰间的长剑可不是饰品，而是杀人利器。
“确实不强，他们只是诱饵。”杨婵同样小声回道，“先派遣一个有点实力的刺客，远处有人用望远镜观察，判断目标的具体实力，然后再准备下一次刺杀。方法很古老，却很有效。”
刘向点了点头，明白了。然而他知道自己明白归明白，下一次再碰到类似的情况，却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暴露真正的实力，毕竟方才刺客的一剑也是很要命的，生死关头，谁能如此冷静？
今天是因为有毕闲和杨婵在，所以他才会放心地不出手，如果身边没有此类的高手呢？会不会忍不住出手？就跟关勇一样，不经意间就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刘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还差得很远，比不上这些在阴谋和刺杀中打滚了多年的人。
从头到尾，齐王和杨婵都没有出手，只有毕闲一人初步展露实力，而且一出手就牢牢控制住局面。他还有没有余力？余力又有多少？统统没有暴露。
马车很快离开这座危险的大桥，继续前进。
危险却没有解除，下一次刺杀在哪？什么时候会来？刘向暗暗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