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声声,西厢房中,庞氏正拉着女儿周燕婉的手,亲热的说着话。
在母亲的眼里,女儿仿佛昨天还是个粉嫩的浑身乳香的小肉团,如今竟然已经快要长得跟她一般高了,转眼就到了快要笈笄的年纪。
时间过得竟然这样的快,她拉着女儿白嫩光滑的手,舍不得松开。
“娘……”周华舫好像看穿了母亲的心事,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唤了声母亲,把一直被母亲手掌环住的手,轻轻的抽了回来。
庞氏从思绪中醒转过来,望着面前粉雕般美丽的女儿,心里热络络的。
一时忍不住,又提起不久前的话题:“舫儿,你到底是给娘句准话儿啊?”
说罢,深深朝女儿探望过去。
这一句话,问得周华舫满脸通红,羞得不愿讲话,把鹅蛋样标志的小脸,埋得更深了一些。
庞氏看得心急:“娘看中的人,不会有差池的!”
见女儿还是低头不语,又凿凿道:“舫儿,若论门弟,你大伯母家跟咱们家是再合适不过了。虽说前些年,他们家做事有些逾礼。可是这些年,眼见两家人的关系,不是越来越交好了吗?”
“瑜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为人中龙凤。倘若你将来能嫁给她,后半辈子,一定是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
“娘!”周华舫的声音较之方才,柔中带了些刚,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舫儿,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呢?”庞氏见女儿拦腰把话头截断,心急火燎的追问。
“娘……”周华舫十分不情愿的轻声道:“女儿,自然一切听从您和爹爹的安排。”
庞氏听了激动非常,喜不自胜道:“好闺女!真是没有枉费娘的一片苦心!”
正说着,门帘一挑,一位俊朗的青衫男子迈步进了屋,走到庞氏跟前,屈膝行礼道:“母亲,妹妹。”
庞氏见是长子汉青,悦声道:“起来坐吧!”
周汉青见母亲喜色溢于言表,妹妹华舫神态又似不胜娇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母亲,您们在说什么事,这样高兴?”
庞氏刚要开口,华舫又微嗔了一声娘,提早匆匆跟哥哥道了声别,红着脸掀了帘子蹬蹬出了门。
周汉青有些纳闷,不解道:“娘,这是怎么了?”
庞氏按捺了下胸中的快慰,郑重道:“怎么了?你爹爹昨日跟我提起,华舫马上就要行笈笄礼了!要为娘我,及早给她物色婆家呢!”
周汉青这才恍然大悟:“哦,难怪妹妹刚才那样害羞!那您和爹爹的意思是?”
庞氏刚才说得口干舌躁,端起茶杯猛饮了几口,才开口说道:“我和你爹爹的意思是……让华舫嫁给你们的堂兄......周东瑜。”
周汉青听闻,脸色瞬间微变,沉吟了片刻,轻声唤了一声:“母亲……”
庞氏不解,问道:“怎么?”
周汉青神色郁郁,一字一顿道:“母亲,我觉得妹妹嫁给谁,都比嫁给他强。”
庞氏听了,心中顿时愠怒起来,可是说这话的并非外人,终是不忍责备,只是加重语气道:“如若不然,你觉得你妹妹,嫁给谁合适?”
周汉青有些愤愤了:“反正,就是不能嫁给他!”
庞氏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盖碗,重重往桌上一撂,杯中的热茶,溅得桌上到处都是,自己的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窗下,一直缄默不语的丫鬟元宝见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大帕子,绕过大少爷,躬身低头走上前去,想要帮夫人擦一擦。
汉青咬紧牙关,问道:”娘,你们莫不是贪图他们家的财产吧?”
“滚!全都给我滚出去!”庞氏怒不可扼地双手一挥,将面前的半碗茶水,连茶带杯囫囵的推下去。
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剩下的半杯水全溅在了面前儿子汉青的衣襟和鞋袜之上。
周汉青铁青着脸,攥了攥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宝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默默跟在后面,走到门外候着,准备等一会儿没人了,好去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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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一簇簇大红的祥瑞之色,让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喜床上,红色的帐幔之下,一个三岁有余的小男孩,正骑坐,在叠高几层的大红被褥之上,表情决绝地伸出笔直的小食指,指着对面椅子上稳如泰山的女子,皱着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走….呜呜呜…….你是个大怪物!我不要你……我要妥娘……呜呜呜……你是个秃子......”
对面端坐的梅馥,看着小丈夫周昱瑾如此哭闹,忍俊不禁的道:“你再哭,小鸟可要飞到你的嘴巴里去,啄你的小舌头吃了!”
周昱瑾听了,试探性的又哭了两声,因为害怕小鸟真的会来啄自己的舌头,迅疾把张得圆圆的嘴巴,闭得严丝合缝,拧着小眉毛,瞪着她虎视眈眈。
梅馥见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又笑,随后正经地朝旁边花枝乱颤的丫头吩咐道:“去把那盘好吃的端过来吧。”
周昱瑾听到有好吃的,两颗黑葡萄珠似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在眼眶滴溜溜转了几转,牢牢盯住门口,小舌头早已忍不住伸出来,一下一下地舔着嘴唇。
丫头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盘小食,放在离床上的孩子远远的,梅馥面前的桌上。
周昱瑾的眼睛,从丫头前脚迈进房门后,就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盘子。
梅馥见状,也不看他,朝丫头眨了眨眼,大声问道:“丫头,这盘小食是什么呀?好吃吗?”
丫头立即会意,高声答道:“四娘,这盘子里盛的呀,是椒酥小河虾!口感呢,是又香又酥!至于味道嘛,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梅馥强忍着笑,扭头转向床上的小男孩,问道:“你,吃吗?”
周昱瑾瞪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丫头,气鼓鼓道:“我不吃!哼……”
梅馥见了,也不理睬,招呼丫头一齐坐下,一起享用刚出锅的美食。
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没多一会儿,便将一盘酥虾,吃得盘光碗净。
梅馥夹起最后一只酥虾,转过身看着床上的小男孩,缓缓放入口中,作十分享受的咀嚼状。
而一直闷声不响,看着主仆二人大快朵颐的周昱瑾,此时看见最后一只酥虾进了梅馥的嘴巴,还让她咽进了肚皮,两大滴一直饱涨未落的眼泪,立刻迸出眼眶,比方才更为大声的号陶道:“啊......呜呜呜……人间美味没了......啊.......呜呜呜......”
外院的仆妇正在午歇,惺忪中被一阵孩童的啼哭闹醒,刚想起身张望,那哭声便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仆妇以为自己刚刚做了个不相干的梦,于树下一片蝉鸣吱吱的闷热中,烦躁的翻了身,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