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连忙跑出去,脆生生道了声“公子!”
辛玟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提,趿着就迎了出去。我看她一扫刚才的恹恹病态,不由一怔。
“那花还喜欢吗?”绿纱窗外,传来袁熙的声音。
“公子相送,莫说是一束花,便是一条枝子一根草,玟儿也是喜欢的!”
“呵呵呵,你说话,我最爱听!今儿有什么新奇事,拈两段说说,还有,那飞燕回春丸是你亲制的么?”
“公子再取笑,玟儿就恼了!”顿了顿,“甄姐姐来瞧我呢!”
忽然沉默了。我心慌意乱,并未在意,只是急急往外走。不想他已走到门口,猛然一撞,小腹恰着了他的剑柄,我忍不住“哎哟”一声,往后一挫。他连忙一揽,急切地道:“怎么样,没事吧?”
我推开他的胳膊,道:“没什么。”也不多看一眼,低了头往外走。
辛玟迎面笑道:“姐姐怎么就走?”
我淡淡道:“心疼你的人来了,我便该走了!”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
辛玟的笑凝在脸上,不再则声。
我一路匆匆走来,到了那座桥上,心才仿佛慢慢复苏了一样,一牵一牵地痛起来,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来。是呀,她说过,只要能得到他更多的眷顾,她是宁愿长长久久地病着呢!她宁愿流泪流血,宁愿牺牲一切!那么对于她来说,这次竟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我那句冲口而出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对她的嫉妒,还是对他的讥讽?是对她的承欢不能坦然,还是对他的移爱心有忿怼?我不是还赶了他去陪她吗,我不是嫌他待她不公么?现在,他真的一心一意疼爱起她来,我却无法容忍了!我不能一边和她亲亲热热地做姐妹,一边分享一个男人!
可是,她为何能如此真诚从容地待我呢?只因为她是彻底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么?或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天真未凿?想到她关于情义的那段表白,想到我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我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回来闷坐半日,晚上,草草吃了饭便躺下了。一时也睡不着,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响动,虽然知道他一定不会来了,心里还是按捺不住地腾起一丝希望,猛然掀起帐子坐了起来。
香草正在帮我掖帐角,吓了一跳,忽然明白过来似的,道:“夫人怕是想公子想糊涂了,听见风吹,便以为是公子来了!夫人听不进奴婢的话,只管好心,那小辛夫人见了面,一盆火似地赶着姐姐长姐姐短,掉过脸去,还不是想方设法专宠夺爱。这下好,公子真被她霸住了!”
我心里本自也有些懊恼,听了香草的话,气道:“谁想他了?谁霸住他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来便来,谁还能霸住不放?他若全心顾我,谁又能想方设法,谁又能专宠夺爱?”
香草见我恼了,却也不为所动,抿了抿嘴道:“若是别人,奴婢便只当舌头上长了疔疮,一个字也不会吐!可夫人身上,奴婢却只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怕夫人着恼!奴婢看公子有十分真心,夫人却不该强求十二分!夫人不像何夫人、小辛夫人那样曲意迎合也就罢了,还弄性使气,诸事较真,长此以往,只怕难免导致求全之毁!”
求全之毁!听了这四个字,我头上像浇了一盆冷水。是呀,以我一个妾的身份,妄图在这公侯之门拥有精赤无暇,不见半点污垢的爱情,只会导致毁灭!半晌,我愀然道:“你哪来这些话!我累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香草还要说什么,我却翻身躺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只好叹了口气,复又落下帐子,悄悄退了出去。
我躺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我想不到上一世会如此草草地死去,来不及爱,来不及为爱而痛;我也想不到重生时会变成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而在重生的第一天便遇见了所爱的人,这令我觉得我的重生只是为了一次真爱,所以我决不会苟且。今生今世如果不能为爱而生,那就为爱而毁灭吧!
我辗转反侧,绣枕早已浸湿。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进入了斑驳芜杂的梦境。追杀,逃亡,连天洪水,万丈绝壁,恐慌而惊悚,像是末日……
那肆虐的灾难终于消失了,袁熙忽然出现在身旁,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沉默着。可我觉出了他的痛苦。那痛苦沉甸甸的,全是因为爱。我想抱紧他,将他从悲痛中解救出来,可是我却突然惊醒。醒来的刹那,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沉重的伤痛。
也许,那只是我的伤痛。
帐子外已透出天光,又是一日以浊梦始,以浊梦终。我起身下床,缓步走到窗前,看见门外两株海棠亭亭而立,皓然、清爽、沉静。
人非草木,是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