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袁熙来了,似有些微醺。见了香草,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香草拜过,退避。他笑道:“几日不见,香草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我一笑:“你是说变得更美丽了吧?”
袁熙笑而不答。
“说不定是有心上人了!女子有了心上人,总是比平日格外美丽光采。”我故意探试道。
袁熙似有所思,半晌道:“时间过得真快,总觉得她还是个小丫头,转眼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呀,她又没爹没娘,到时候咱们出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了,不要像我一样,嫁得委委屈屈!”
“天地都和你拜了,你还觉得委屈,是不是又嫌我没有出聘礼?”
“谁稀罕你的聘礼!”
“那你一定是稀罕我这个人了!”
他忽然抱住我就要动作,立刻飘来一股子酒气,我推开啐道:“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好好说着话,又来!”
袁熙一笑:“我也是情到浓处。你换了红妆,就像陡然脱了孝一样,叫人眼睛一亮。这么久,我的宓儿终于又回来了!你过来,叫我细看看!”
“看便看,不许动手动脚,我讨厌酒气!”
“依你便是!”他笑道。
可我刚一走过去,他便一伸手把揽我入怀,道:“别人再美,也不及你分毫!你知道么,她们的美都是俗世的,你的美却是俗世之外的!”
我迎着他灼热的眼神,忽然,看见他脸颊处有一点红,不禁一愣。一定是那吴氏留下的!月余未见,他对她也是“情到浓处”吧?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有肌肤之亲也是自然,我一个后来的妾有什么资格耿耿于怀呢?只是现在想来,古树下的那一场,多像他无聊的消遣,像我无知的奢望。我黯然。
“怎么,又做回了甄夫人,你不高兴吗?”
我摇摇头,推开他走到一边。
“为什么?”
他当然不知他是带着别的女人的印迹来了,我也不想说穿,只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
我停了停道:“那些日子虽然充满流血死亡,你却仿佛是我一个人的。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痛苦流泪,可一种相依相守的温暖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现在回到袁府,你又做回了你的袁二公子,我又做回了我的小妾,这是我不愿意的!”
“你又做回小妾了吗?你是说,我和你结拜天地都不算吗?”
我淡淡一笑:“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我想二公子也不会当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忽然变了个样子?你要说个明白!”
我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见着她了?见便见了,来之前也该把痕迹擦干,带着一个女人的痕迹向另一个女人求欢,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什么痕迹?”他皱了皱眉头。
“你自己去照镜子!”
袁熙走到镜子前一照,忽然笑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一边笑一边把点红抹去了。
“你笑什么?”我恼道。
“我是见了她,不过一起吃饭而已,你以为我和她——你这个痴子,这是红枣糕的印迹!”
“谁信,反正证据都被你毁了!”
他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把它当作证剧来认真审我,说什么我也不会擦掉!”
我还要说什么,他忽然拉起我道:“别吃这种没来由的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这么晚了,我不要去!”
他却不由分说拉着我出了门,直往后园。他一路无语。我依然心思零乱,虽然月色极好,却无心去赏,一地的花影树影也只一踩而过。他走得快,我被扯得几次差点跌倒,最后终于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就是这里!你看!”他忽然停住脚道。
我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原先光秃秃的水池子里竟开满了荷花!花衬着叶,叶托着花,满满遮遮,铺在这通彻清明的夜里,美丽而动人心魄!
我丢了他走过去,怔怔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荷花仙子落入凡间了吗?”
他一笑:“是我先几天打发人回来植的!”
“你打发人植的?我怎么不知道,香草也没有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哪里还有惊喜!”
“可是,你不是曾经因为何夫人——”为了她,他曾经痛心疾首,曾经将满池的荷花荡掠皆尽!因为荷花会令他想起何灵儿!
“你也知道?”他顿了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的心已经满了,不留空缺,所以也想把这池子填满!”
“填不填满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嘴上虽然这般说,心里却是一下子清朗如月。
“你我既然拜了天地,总要收点贺礼吧,这是我送给咱们俩的!”
“没听说自己送自己贺礼的!”
“只要你高兴,没有什么不可的!这贺礼虽然算不得贵重,却算得新奇了!”
我望着满池的荷花,和它们之上如水的月。
半晌,他又道:“其实,我这样做是因为当日昏迷中看见你走进一个荷花池,我也跟过去,叫你,你不应声,却俯身摘了一朵荷花送给我。你说,好好留着它,等荷花开尽的时候,你便该走了。我当时很害怕,心里便下定决心,一定不会让荷花开尽。我想,你一定是荷花仙子转世,我种了这些荷花,就是想永远留住你!”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眼角已经静静淌出泪水。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依偎在他身边。我低声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故事。”
“你若觉得是故事便是故事吧,只要你高兴!”
“我很高兴。月亮,荷池,静谧,再没有比这更美的夜了!”
他望了我一眼,道:“我也很高兴。月亮,荷池,静谧,你,再没有比这更美的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