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走了,我缓缓起身,刚站定,香草忽然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夫人,你是不是因为奴婢惹怒公子了?”
我勉强一笑:“没有,快去睡你的觉!”
“那为什么这么晚了,公子来了又走?”
“他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香草凄凉一笑:“夫人,您不要骗奴婢了!奴婢命薄,和他无缘,奴婢都认了,何苦再连累夫人!再说,撇开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两头为难了!”
我心疼地道:“不要说这种傻话,他是不会撇下你的,我也不会!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香草惨淡一笑,走过去帮我铺好床,道:“夫人,您歇着吧!”
我却拉了她在床边坐下,道:“我现在不想睡,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香草顺从地点点头。
“香草,你的父亲是——官员?”
“是公子刚才对您说的?”
我点点头。
香草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忽然跪下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夫人,公子吩咐过奴婢,不能对一个人说。”
我连忙拉她道:“你快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方才起来,我又拉着她坐下,抚慰似的看着她。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半晌道,“父亲是袁大将军手下的一名军官,奉命为大将军募兵,因为得罪上司,被诬蔑私吞募兵银钱。袁大将军一怒之下处死了父亲,奴婢当时虽小,却也没入官妓。二公子和父亲是旧识,听说之后,叫人把奴婢救了出来,又把奴婢留在身边,给了奴婢一个容身之所。后来,夫人来了,二公子便叫奴婢去服侍夫人。”她忽然凄凉一笑,“其实,公子待奴婢已经很好,夫人更不必说。若是再给夫人和公子添麻烦,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我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罪过,你是个受罪过的!”
香草听了,忽然滴下一滴泪来,正好落在了手背上,把手背打湿了,怕我看见,连忙在裙子一抹,勉强一笑道:“幸好遇见夫人,我受的罪过也算是到头了。能住在惜园,长长久久地服侍夫人,便是我的造化!”
我想起袁尚说的让她走的话,半晌,迟疑道:“香草,你,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惜园吗?”
香草一惊,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神情惨淡更加惨淡:“夫人何出此言,夫人是要赶奴婢走吗?可是离开惜园,离开夫人,奴婢该去哪里呢?惜园就是奴婢的家,家,奴婢已经失去过一次,如果还要再来一次,奴婢宁愿死!”
她的柔声细语中透着一种绝决,我一震,连忙道:“我怎么会赶你走,我当然是希望留你一辈子的,可你总是要嫁人的!”
香草忽然凄凄一笑:“奴婢上回说过一辈子不嫁人侍奉夫人的话,夫人笑奴婢痴。如今奴婢还要说这句话,夫人不会再笑奴婢痴了吧?”
上一次不过是女儿家羞涩的套话,这一次却是因为心死。我忽然鼻子一酸,简直要落下泪来,强忍道:“你不要灰心,我一定会劝服公子的!一定会!”
我喃喃地说着,心里却一片茫然,半晌道:“辛武还好吧?”
“奴婢那日见他,他饮了许多酒,箭伤有些发作,”香草顿了顿,淡淡一笑,“不过,总会好起来的,等到相忘的那一日。”
那笑容在我眼里无比刺心,我还仿佛看见辛武高大魁梧的身体在烈酒的折磨下缩成一团。
“已经很晚了,夫人早点歇息,奴婢走了。”
我只好点点头,望着她静静走了出去。
一夜浑浑噩噩。一会是辛珷背着袁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会儿是香草挂在一条白绫上。好容易从恶梦中醒来,却又是愁人的现实。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丝毫不顾烦忧的人心。我忽然想到辛玟,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如果她知道哥哥的处境——她极可能不知,一个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开口和妹妹说自己的情事——也许会和我同劝袁熙,毕竟她是希望哥哥幸福的。
这样一想,我连梳洗都来不及,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外走。香草正打外边进来,诧异道:“夫人,您要去哪里?”
“好好看着屋子,我去去就来!”
我脚步匆匆,直奔憨源。进了大门,一路走进去,并不见一个人,连从前廊下那只鹦鹉也不见了。正要叫辛玟,忽然听见屋里一男一女咯咯笑起来,我猛然想到袁熙昨晚从惜园出来,八成是来了这里。这样想着,脚步便不由一退,正要转身,忽然听见里边笑道:“自打公子进了这屋就香草长香草短的,公子老实说,是不是看上香草了?”
“我就是纳闷,从前在我身边侍候时怎么没觉得,如今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他!我头脑中突然“轰”得一声,像有什么倒塌了。
“甄姐姐会**呗!自己是个美人,连身旁的丫头也跟着变成美人了!”
“有道理,还是玟儿会说话!”
“我哪里会说话,不过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罢了!公子又有了可意人,我当真替公子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又不想说了!”
“你不说?我看你不说!”
他像是有什么动作,辛玟笑得喘不过气来,直道:“啊,公子别来了,玟儿受不了了——”
里边一阵厮闹,我早已气得头脑发晕,想不到他也是如袁谭之流,性好渔色!
“你到底说不说?”
辛玟喊叫道:“好啦好啦,怕你了,我说,我说还不成!”顿了顿,“你既有这样的心,怎么不去和甄姐姐讨,倒在这里又是羡慕又是想,是不是怕甄姐姐生气?”
袁熙忽然叹了口气:“她和你不一样,是个极老实极正派的,如果知道我存这样的心,不知会气恼成什么样子!”
辛玟赌气道:“你就说我不老实不正派了,是不是?你爱谁就敢来给我说,就不怕我吃醋,气恼?”
“我知道玟儿是最善解人意,最体贴人心的!你记的你甄姐姐刚来,你亲自为我送去玉女丹,不就是担心她初入鸳帐,不合我意吗?如今倒为一个丫头气恼不成?”
辛玟又“咯咯咯”地笑起来:“你还说,什么玉女丹、飞天散,不都是你教给我的吗,难不成是我做女孩儿时带来的!”
我几乎气炸了肺,好一对皮肤淫滥之人!想不到辛玟貌似清纯,骨子里却如此不堪,竟然拿别的女人的肉体去讨好袁熙!而袁熙道貌岸然,却终究脱不了纨绔公子的下流习气!
“哎——你做什么?”
心头千万恨,正知该如何倾泄,忽听身后一声喊,不禁一惊,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杏仁的丫头。既被发觉,我索性傲然不动,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面目来见我!
里边辛玟听见,趿着一双鞋子出来,骂那杏仁道:“叫什么!嫌那破鸟叫得烦,弄了去,大清早的,你倒又来呱噪!”
杏仁指着我道:“她在窗下偷听!”
辛玟扭头一看,见是我,不由一怔,骂那杏仁道:“‘她’什么,连甄夫人也不识吗,蠢才!”又转向我笑道,“姐姐来了,怎么不进屋里坐,倒在这里站着!”
我冷笑一声:“我怕进去挠了你们说话!”
辛玟笑容僵硬:“公子无聊,妹妹不过陪着说笑,并没什么要紧话!”
“是吗,我倒听见什么丹呀散呀,香草呀,美人呀!公子特地从我那里跑到妹妹这里来说,一定是不得轻易告人的要紧话!”
辛玟脸色一变,道:“姐姐取笑了!”
“哼,我有没有取笑,等公子出来一问便知!”
袁熙终于走了出来,竟一如往日般沉着严正,望着我半晌道:“宓儿,你来了——”
我突然扬起一只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一只手立刻有些肿痛。
袁熙摸了一下脸,怒道:“你,你竟敢——”
我冷冷地道:“是的,我打了二公子,为香草,也为辛武!二公子若是生气,要打要杀随便,甄宓奉陪到底!”
辛玟劝道:“姐姐何必动怒——”
“你住口!”我斥道,“辛武因为不能和香草在一起正悲痛欲绝,你是他妹妹,却要帮着拆散他们有**!你口口声声你哥哥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的?”
“姐姐说什么,什么有**?”辛玟顿了顿,忽然明白似的,“姐姐是说我哥哥和香草——”她转向袁熙,“原来,你为我哥哥做亲是为了你自己——”
辛玟不言语了,低头进了屋,剩下我和袁熙。袁熙正要说什么,我恨恨地道:“甄宓今日出手打了二公子,自知罪孽深重,自回惜园等着领罪!”
我一路跑了出去。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已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