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人依稀便是当年那人的影子——自负、聪明,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毛烈眼中涌过几许异光。很快,他便掩去眼中的异色,道:“你呢?一而再地去劫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那名少年又是你什么人?”
明月默然许久,抬头问毛烈:“我可以相信你吗?”
毛烈怔了怔,继而笑望她道:“你要先愿意相信,才会知道我是否可信。”
明月似是要将毛烈看穿一般,盯着他的眼看了许久。毛烈亦含了笑看她。他的双眸清湛,全没了初见时的戏谑之色,在与她两两相望时,眸光更是越渐变得轻柔,轻柔中又揉杂着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那眸光里,明月心头忽的一跳,脸竟然发了烫。她忙移了目光,垂眸低语道:“他是我的亲弟弟……”
“你亲弟弟?那么跟他一起的妇人也是你的亲人了?”
“她们不配!”明月突然抬眸厉声,双眸中恨意昭然,“她们只是抢走我弟弟的恶人!若是不她们,我娘也不会死!”
毛烈惊异她的反应,隐隐感觉明月必有一个伤痛的身世,不禁隐生了怜悯,心中却有另一个疑惑骤然升起,便凝了眉问她:“她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成囚犯?”
“她们是……她们是名富商的家人……当年我弟弟尚在襁褓便被富商的夫人抢去做了继子,却不料因那富商与倭人勾结……走私,而受连坐入狱……”明月面色隐忍,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的悲凄,以及无边无尽的痛苦与忿恨,“我母亲临死都想要再见我弟弟一面,我只是想救他出来,去我母亲坟头,为我母亲上香磕头,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
“原来如此……”毛烈若有所思,他很快便掩去了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精锐之光,目光微悯地看着明月,声音轻柔起来,“要我帮你吗?从总督府里带个把人出来,我想我还是不成问题。”
明月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的事情,不想连累别人。”她已经孤独惯了,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依靠别人。
毛烈也不强求,只是眸中隐隐有些失落。他默了默,说,“我看那总督府如今是守卫森严,你一个人想要将人救出来几乎不可能。好在胡宗宪似乎也不想伤他性命,你还是暂时忍耐,静观其变的好。”
明月点头。她虽然是心情急迫,却也并不是个急躁的人,深知要想成事,该忍之时便得忍。
她抬眸看了看毛烈,轻声道:“今日的事多谢了,你又帮了我一次……”
毛烈淡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
稍后,布匹店的主事将他们要的衣物拿来,毛烈将一套质地上好的淡黄衣裙交到明月手中道:“我去隔壁换衣,你把它换上后出来找我。”
明月点了点头,毛烈便朝她笑了笑,与主事一道出了房间,并顺手替她将房门掩上。
等明月出来时,毛烈已换好衣衫在外面等她。他身形修长,着一袭蓝色儒衫,质地轻薄的面料轻柔的贴合在他身上,将他修长健美的身形勾勒得更见挺拔。他正背对了门口,一只手负于身后,长长的衣摆在晨风中微微荡起,竟人让生出一种玉树临风的错觉。
明月的脚步不禁滞了滞,毛烈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便回过头来,看见她时眸光湛亮,明朗的脸上唇角微勾,一抹笑容便荡漾开去:“不错,大小正好,颜色也很适合……果然是人美了穿什么都好看……”
明月颇有些不适应他如此直白的赞扬,微红了脸,也不与他答话,提了剑便要出院,不料毛烈忽然闪身至她身前,她急忙收步,却还是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
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明月慌忙退后两步,抬头怒瞪了毛烈,恼道:“你做什么?”这个登徒子,她方才觉得他有了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便又要露出原形么?
毛烈却指了指她手中的剑含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想告诉别人你就是那黑衣人么?”
明月一怔,这才醒起一个女子若是提了把剑在大街上行走,必然是件引人注目的事,可这剑虽不是什么名剑,也是她义父给她的东西,总不能丢了不要,便踌躇了起来。
毛烈看了她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先将剑存在这里,风头过了再来取不就是了?这是我的地方,没人敢贪没你的东西。”
明月知他说得在理,虽有犹疑,却还是将剑给了他。
毛烈却似来了兴致,退开一步拔剑在手,手腕一倒,“嗖嗖”地挽了几个剑花,动作娴熟且潇洒飘逸,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颇有几分剑舞之姿。而那几个随意挽就的剑花,却也叫明月看出了他的功底——明月除了见他身上带了火铳外,一直不见他带兵器,之前也见过他使用倭刀,却没想到他竟是个用剑的高手,不由得怔然道:“你原来是使剑的?”
毛烈止腕,伸指轻弹了剑身,剑身发出一声极为悦耳的轻鸣。他唇角含了笑,挑眉看向明月道:“中原第一侠客的传人,要不要看我使上一段公孙剑舞?”那语气甚至眉眼间的神色都颇有些耐人寻味。
明月忽然间很想看看他使上剑时是什么模样,竟怔怔地点了点头。毛烈便又退了几步,长臂伸展,劲腰微振,缓缓起式——那手中的剑慢慢前伸,轻盈舒缓,却又忽地一收,快如飞虹!随着步法的轻挪腾纵,那剑便化为一道流光,与一道蓝影一起在院子里翻转飞越,挺、刺、挑、拨……那剑光与蓝影有如行云流水一般飘洒轻逸,又如无缰的野马一般狂野不羁,竟将一段女子常演的公孙剑舞演得韧中带刚,挟带着丝丝凌厉……
公孙剑舞,本是最常见的剑舞,亦是女子习剑的入门,明月也曾修习过,却从没想过这以表演为目的的剑术竟也能让人看到铁血厮杀的寒意……而毛烈于其间偶而所施的几招演变分明早已超越了原本的剑法,与剑舞相连贯融合,却更见得精妙实用,竟让明月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细一追寻,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不知怎的,明月忽然觉得技痒,忍不住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腾身纵至毛烈身前,随着他的节奏舞动起来——两道剑光伴着蓝、黄两道身影翩然起舞,一刚一柔,从未有过的合练竟配合得恰到好处,在空寂的院落中画下一幅异常美好的画卷……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动作,剑光竭止,两道身影也停歇了下来,彼此之间却已不过是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两人收剑而立,尽情释放的热情尚在各自的眸中涌动、翻滚,似是要喷涌而出一般,难以平息。
这一刻,明月仿似自毛烈的眸中看到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自己,这一发现令她感到震惊。尚不能理清头绪时,忽然发现毛烈的脸正朝着她缓缓靠近,他先时还平稳如常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粗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只手已轻轻抚上了她的肩……
明月猛地一惊,顿时警醒过来,在毛烈的唇就要贴到她的额上时,猛地退后一步,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毛烈的脸上——毛烈全无防备,俊逸的脸上刹时便多了几根指印!
毛烈惊愕地望了明月,万料不到她会如此不解风情,一时之间竟没能自震惊中清醒过来。只听得明月冲他丢下一句:“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便将软剑往腰上一缠,跑出了小院。
望着她仓惶而逃的身影,毛烈捂着红肿的脸苦笑不已,忽地瞟见布庄主事尚在角落里尴尬不已地望着他,只得讪讪而笑道:“是个正经姑娘……”
布庄主事也想讪笑,却又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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