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本该是个不眠之夜,本该是个凄苦悲怆的夜晚,却不知何故,在一番痛哭争执之后,明月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并且睡得从没有过的轻松与安定。
等她再醒过来时,毛烈已经不在她房内。明月睁了眼看着舱顶,细细梳理起这一天来的遭遇以及所见所闻,当想起昨夜毛烈替她上药的情形时,忽的面红耳赤起来。
他给她用的药倒是很管用,虽然她只要稍动一下伤口就会有撕裂般的疼痛,但如此大的贯穿伤,却到底是止了血,少了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
明月想到昨天经她这一闹,也不知毛烈和四助四郎两方人马会有怎样的行动,心中倒是希冀他们反目成仇打起来,自己好借毛烈之手杀了四助四郎。
她更是担心——看四助四郎之前的态度,似乎不愿与毛烈为敌,毛烈已知自己打算对四助四郎不利,若是他们之间再达成什么协议,自己想要杀四助四郎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想到此处,明月在心里迅速将自己眼下的处境和毛烈对她的态度思索了一遍,咬了咬牙,撑着虚弱脱力的身体下了床,寻出门去。
门外站着两名武士,见明月出来,忙拦住她道:“姑娘这是要去哪?”
明月心下气恼,暗想这毛烈难道是要把她软禁在这里?于是语气不善道:“去找你们公子!”
两武士对望一眼,脸上尽是暧昧:“公子正在大厅见客,姑娘要不在屋里等等?”
见客?莫非是四助四郎?
明月更加呆不住了:“不行,我有急事要马上见他……”
两个武士居然不再阻拦,一人道:“那请姑娘随我来。”
“海峰公子,我家船主说了,昨天的事纯属是个误会,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彼此之间的情谊。”
客座上的倭衣男人态度十分谦恭,但是眼底里却流露着些许桀骜:“公子也知道,多年来我们与五峰船主相处融洽,从来没有动过五峰旗号的商船,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家船主敬佩五峰船主,更是因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且杀敌三千也必定自伤八百——大家在海面上求的都是财,无谓因些误会伤了和气。”
毛烈心里比谁都清楚,尽管四助四郎对他的态度很谦恭,但他真正忌惮的人,却是那位五峰船主,而不是他毛烈毛海峰。
“拓边副船主倒是个好说客。”毛烈拨动着茶碗里的茶叶,头也不抬地说,“关于四助六郎的事情,我可以不跟四助船主计较,但是——”
他抬起头,目光如剑地盯着倭衣男人拓边:“我倒是想问问副船主,昨天第一个开枪的人是谁?”
拓边道:“我家船主已经查问过了,是个仰慕海峰公子的兄弟,他见刺客行刺海峰公子,一时义愤,想帮海峰公子拿下刺客……没想到……”
毛烈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毛海峰的家务事轮得到他插手吗?”
拓边道:“是他不懂海峰公子的规矩,更不知道那个刺客是公子的女人……现在我等已经将他押到海峰公子船上,但凭海峰公子处置!”
“处置?”毛烈冷笑,“四助船主的人,我处置干什么?请副船主回去转告四助船主,就说我女人现在生死未卜,我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协议的事,容日后再说。”
拓边还欲再说什么,无奈毛烈已起身冷喝道:“来人,送客!”
四各武士立时围过来,拓边只得作罢:“公子的话在下一定会转达给我家船主,但也请公子要为长远打算。”
毛烈早已不听他说下去,走出大厅,厅门口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影令他神色一紧,迎上前去:“你在这里做什么?到处乱跑,真的想残废不成?”
在毛烈面前,叶明月一直觉得自己处于劣势。
她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但是今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是有办法在毛烈面前反败为胜的。她也发现,要杀四助四郎,也并不是件太过困难的事。
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耻。
但是,她不认为对敌人残忍,是件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有事要和你谈。”明月虚弱地扫了一眼被武士押出大厅的拓边,苍白的脸上闪现出一抹决绝的残忍。
“什么事?”毛烈将她扶到自己的虎皮大椅上坐下。
明月看了看他,略有些迟疑:“我刚才……听到你说……说我是你的女人……”
“你别误会——我是说了你是我女人,说我们吵架所以才动了手……我要是不这样说,只怕四助四郎会怀疑你要杀的人是他,会对你不利……”毛烈连声辩解。
“毛烈……你是不是喜欢我?”明月看着毛烈,问。
毛烈语声顿消,愣了愣,惊讶地看着她。
“你若是喜欢我,就帮我杀了四助四郎!”明月盯着毛烈,坚韧,却又艰难地开口,“只要你杀了四助四郎,我……愿意做你的女人!”
毛烈仍旧只是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会同意吗?
他会愿意为了她,去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吗?
明月垂下眼去。她紧张地捏紧了衣角,没有勇气再去看毛烈,没有勇气去迎接他探究一般的目光,更没有勇气再问他一遍。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这算是交易吗?”仿佛过了千年,毛烈问。
“算是吧……”明月不敢看他。
毛烈笑:“我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这一次,我恐怕是要赔本……”
“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明月噌地站起身,掩面朝外跑去。
她还有脸吗?
她是如此可耻!
可耻到为达目的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
毛烈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箭步封住了她的去路,使得来不及停步的她一头撞进他怀里。
“我替你杀掉四助四郎!我替你杀掉他……”毛烈扶住她几欲跌倒的身体,仰天长长地吸气,“这场赔本的买卖,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