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隐匿于心的秘密竟叫人当众叫破,明月身体禁不住剧烈地一颤,她惊恐地盯着陈可愿,颤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陈可愿意味深长地看着明月笑:“可愿不才,是总督府的侍卫总管,汪小姐多次进入总督府见汪汝成的事,可愿可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原来他们早知道她是谁!她讳莫如深的身世,原以为能藏匿得极深,却不知早已被许多人知晓!
“我……只怕帮不到你们……”明月惨白着脸笑,“我跟汪家早就没了任何关系,若一定要说有,也只剩下仇恨了!”
是的,她曾经姓汪,曾经是不识愁滋味,衣食丰足,有着父宠母溺的小女孩汪若双。
而如今,她姓叶,是被汪家人扫地出门,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凌辱惨死大海,满心怨与恨的叶明月!
汪若双早在六岁那年,母亲被沉入大海的那一天就死了,以倭寇孽种的名义,被一拳拳、一脚脚打死在寻亲的路上……
“所以你们不必指望我可以帮你们,因为我若见到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那人,只怕会忍不住杀掉他,坏了你们的大事!”明月恨声道。
陈可愿轻叹,看她的眼中不禁添了些怜悯:“明月姑娘的心情可愿十分理解,但其实只要明月姑娘愿意,就算不去见汪直,明月姑娘也能够给我们,给两浙的安宁帮上大忙,更能够让令弟有个锦绣前程。”
“我……要怎么帮你们?”
陈可愿但笑不语,蒋洲意味深长地盯着明月:“姑娘可知道汪滶其人?”
明月摇头,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十分陌生。
“徽王汪直十年前收了一名义子,为其取名汪滶,此人精明善战,被汪直授命为清海将军,深得汪直信任,汪直能够在东海上创建这片海洋帝国,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因而他的话,对于汪直而言,是非常有份量的。”蒋洲道,“若是姑娘能帮我们游说下此人,招安汪直一事,便成功了一半!”
“那又如何?你也说此人精明善战,便不是个会轻易会受人摆布的人,只怕就是他都未必肯接受招安,更别说让他劝说那个人……”
蒋洲笑了,颇含深意地看着明月:“姑娘可否知道,这汪滶的本名叫做什么?”
这样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让明月倍感不安,心中忽觉得七上八下难以平静,甚至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什么?”
蒋洲一瞬不瞬地盯着明月,一个名字自他嘴里缓缓道出——
“他的本名叫做毛——海——峰!”
==================================
毛烈坐在种满樟树的庭院中央,身前是一个足可围坐十人的金丝楠乌木茶台。茶台上,小小的茶炉里正煮着新从大明朝带回来的乌龙茶。
茶其实早就已经煮过了,毛烈却仍然没有要从炉上拿开的意思。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茶台上的一张请柬上。
请柬金纸黑字,落款竟有三人——蒋洲、陈可愿、叶明月!
叶明月……
毛烈禁不住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再睁开时,司徒已经站在了茶台对面。
“今天外面有些不清静。”司徒摇着折扇若有所思,“你当心点,估计都是冲着你来的。”
平户的冬天,虽不至大雪纷飞,却也是阴冷的,他却仍旧折扇轻摇,一幅后世诸葛的儒生模样。
毛烈笑了笑:“随他。这里是平户,他们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这个呢?”司徒的折扇指了指金纸黑字的请柬,意有所指,“你打算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见!为什么不见?”毛烈把请柬翻了一面,将上面的落款扣转,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明月回到房间的时候,耳边仍旧回响着蒋洲的话语——
“只要汪直回国接受招安,汪氏一族就不再是受人唾骂的倭寇,而是开海通市的功臣!只有重建船舶司,与邻国间方能名正言顺地通海互贸,商人、百姓各安其业,两浙沿海方能长治久安。此事若成,功在千秋,于姑娘而言,也是洗去耻辱的唯一一条路……”
“只是那毛海峰年轻气盛,虽只是汪直义子,却大有一国世子之势,未必肯为一官半职接受招安,若是他一意阻拦,招安之事必不能成……”
“早闻姑娘与毛海峰关系非浅,若是姑娘肯出面游说,必能事半功倍……”
明月不得不承认,蒋洲是个很好的说客。
她也不得不承认,让汪直和毛烈接受招安,将是皆大欢喜的事。
在这一瞬间,明月认为自己的平户之行没有白来,就算不为别的,为了汝成能有一个可以抬头挺胸的将来,她也愿意抛下一切尊严,去做那蒋洲想要让她做的事。
只是……
她的话,毛烈真的肯听吗?
她不知道。
===================================
苏杭楼是平户最大的酒楼。
苏杭楼的建筑格局完全按照中式建筑格局修建的,没有席地而坐的榻榻米,全是八仙桌、官帽椅,一应的中式菜肴。
当毛烈到达苏杭楼的时候,蒋洲、陈可愿,还有明月早已在西子阁里等着他了。
毛烈是一个人到苏杭楼的。
他进来时,眼睛瞟也没有瞟明月一眼,直接冲着蒋洲大步走去,异常熟络的笑道:“蒋兄,别来无恙啊!”
蒋洲见到毛烈时不由得呆了一呆,迅速反应过来,满面惊讶:“毛老板?原来你就是海峰公子!蒋洲往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毛烈哈哈笑道:“蒋兄说的哪里话?毛海峰在大明乃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怎敢在蒋兄跟前以毛海峰之名示人?是海峰的不是,望蒋兄不要见怪才是。”
蒋洲不禁叹息摇头:“想我为见海峰公子而费尽心思,却不想海峰公子竟是故人……这也是你我间的缘分吧?”
两人好一番的寒暄唏嘘,说的却都是场面上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句句都是热情谦逊,偏偏听在人耳里总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毛烈,那神情分明透着一股子刻意到夸张的虚假做作,直看得明月心中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