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毛烈都没有来找明月,倒是那藤原兰姬来看了她一次。
藤原兰姬是跟着龙造寺隆信来的。她恢复了女子妆扮,一身白底粉樱的和服,趿着高高的木屐,走起路来婀娜生姿,给这刁蛮的公主平添了几分娇柔。
这一次,藤原兰姬再没了之前的蛮横,行为举止甚是有礼,她来小院见了明月,异常有礼貌地向她施礼:“你就是徽王失散的女儿吧?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还请多多关照。”
日本人的礼节有时候叫人真的有些无法理解,明明是个泼辣刁蛮的公主,行起礼来却也是如此的谦逊,直叫人以为认错了人。
明月怔怔地望着藤原兰姬,终于想起毛烈已与龙造寺联姻,只怕不日就要完婚,眼前这个日本公主在不久之后便是自己的义嫂了。
心中想着,便忘了给藤原兰姬还礼,其实她也并不懂得要如何还礼——她在深山中苦修十余载,早忘了大户人家才会苛求的礼仪,更何况是日本人的礼仪?
她本不擅言辞,这几日更是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是朝着藤原兰姬点了点头,藤原兰姬以为她不懂日语,勉强耐着性子自言自语般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离开了。
藤原兰姬离开不久,徽王过来看明月,见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拿着一个机关盒呆呆地出神,神情竟是比初见时落寂了许多。
那秋千架,是徽王特意叫人为她立起来的,只因他记得她儿时最爱的便是坐在那上面,让他将秋千荡得老高老高。
“双儿,在想什么?”徽王仍旧叫着明月的小名,每次见到她时,他都不由得想到她的母亲。她刚生下来时,他曾满心欢喜地说好事要成双,如今有了女儿,便求再有个儿子,便是十全十美了,因而给她取名汪若双。他也果然如愿以偿的有了儿子,却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
明月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徽王一眼,摇了摇头,仍是不语。
徽王眼含忧虑地看着她,问:“双儿,你告诉爹,你和滶儿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月默了默,终是开了口:“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外间皆是以讹传讹。”
徽王抚上了她的肩,不曾习过任何武功的掌却也宽厚有力:“爹爹为你做主,让他娶你,如何?”
明月却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自秋千架上站起,声调莫明的高扬:“他娶他的龙造寺公主,又扯上我做什么?我跟他没干系!更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干系!”
她说这话时,并不曾留意到,院门口的香樟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脊背挺得僵直,青黑着一张脸看着她的侧影僵立了片刻,便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大宋与龙造寺联姻的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这日晚上王府宴请龙造寺隆信与藤原兰姬兄妹,一是庆祝两国联姻,二也是为龙造寺隆信送行。
明月没有参加这场宴会,自她进入王府后,便连这座小院也没出过,深居简出,每日里不是练剑便是刻着木偶,也不爱与人说话。
其实她并不会刻什么木偶,十几年来她所有的心思都已放在了练功报仇上,再无一丁点别的喜好,只是记得她来平户之前,有个人曾经照着她的模样刻过一个人偶,只是尚未完工,他们便各奔东西了。
她只是在想,想要给另一个人刻一个肖像木偶,是怎样一种心境,有了这样一种心境,又是否真的能够放得下……
只是可惜,她手脚太笨,不仅是将鸳鸯枕绣得一塌糊涂,便是这木偶像也叫她雕得面目全非,便是她自己也辨认不清到底像谁。
徽王给她指派了两个日本女孩儿照顾她的日常起居,那两个女孩儿一个叫顺子,一个叫和子,都不过十三、四岁光景,因是倭奴出身,态度十分的卑微,平日见着明月都是弯着腰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提与她说话解闷。
事实上明月也不需要有人与她说话解闷。
她自小便孤独惯了,从没有向人倾诉的习惯,更不会把自己的秘密与心事与人分享,而是深深的藏在心底,无论是苦是痛,是喜是悲,都只自己一人知道,从不说与人听。
明月蜷坐在秋千上,听着只隔了一个庭院的宴会厅里的欢声笑语,以及日本艺姬咿咿呀呀的唱腔,直觉得那离自己遥远而又陌生。
她想要的生活从来都不在这里,不是想要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权势,不是这个陌生的国度,在这异国他乡过着声色犬马,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知明日在何方的生活。
她只想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相亲相爱不离不弃,耕种自足,平淡一生。
但这样的生活,却是注定与她无缘。
院外,一道悄然而至,却带着浊重呼吸的身影吸引了明月的目光。她怔怔地看着那道在夜色中并不清晰,却异常熟悉的修长身影,忽然发现他更瘦了些。
那人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她走来,离得越近,呼吸便愈加的浊重。
明月不知为何,福至心灵般忽然觉得有些惊慌,忙自秋千上下来,急步朝房间逃去。可那人的动作到底是比她快了不少,在她想要掩住房门时,一只手猛然伸进门缝,手掌便被门重重地挤压在门框上,砸压出一道乌红的伤。
明月心头一颤,松了房门,他顺势挤进门来,浊重的酒气挟着寒风朝着明月袭卷而来。
“怎么?我再没了利用价值,便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了?”他将门掩上,甚至插上栓,朝着明月一步步逼来,呼吸浊重,双眼中透着野兽一般的光芒。
他眼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情-欲,浊重的呼吸便如野兽想要撕裂猎物时向四周发出的警告般的喘息,使得明月胆颤心寒地一步步后退。
“义兄……你喝醉了……”
明月深知他不是君子,他的神情举止也无一不在宣告他想要干什么,明月更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已不再想要与他有所交集,便只能寄希望于他对徽王的尊敬,还能记起她与他已经有了义兄妹的关系,记得他曾经向徽王承诺再也不欺负她。
可他显然不是信守承诺的君子,更不会去讲什么义兄妹之间该保持怎样的礼数与距离,他只是一个十二岁便开始流浪大海,在商人、海盗甚至倭寇中求生存,最终以绝对的武力称霸海域的盗寇。虽然他也并不崇尚匹夫之勇,可当他再也找不到什么计谋可以达到他的目的时,武力逼迫便成了他最后的手段。
“醉?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喝醉……”他将她逼进内室,逼到妆台边,退到再无退路,双手捉上了她的肩,抚上了她的脖子,她的脸。
他的手在她左脸上细细地摩挲着,那里的红肿已消,却还有着淡淡的青紫色掌印,在向他无声控诉着他曾经的粗鲁。他的声音便暗哑了下去:“今晚我是喝了许多酒,可我说过,只要我愿意,便不会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