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二少爷笑着说了句“不必多礼。”我便正了正身子。
遂又听到他说,“我本不常来三姨娘的别院,今日得了些好茶,便特地来送与姨娘。心下本想着正当着用中饭的时辰也好与三姨娘一道用了去。没成想,这中饭的分量…实在是有些可怜啊。”
我心下一愣,顿时有些慌张了。然又想着,罢了罢了。反正做也做了,且已经装到盘子里端了上来了,这会儿…我偷偷抬起头看向桌上……
诶?!?!怎的这盘子…
“你心下定想着,这盘子怎的什么都没有了呢?”那二少爷咳了两声,敛不住笑意。
遂见三夫人也用帕子敛住嘴,柔柔地笑了起来。
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也不晓得…
“红枣儿啊,”三夫人扬起纤细的手腕端了茶盏,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遂又用锦帕拭了拭唇。
然后说道:“你这饭菜这样可口,饭量当真是不够的…”
那二少爷朗朗地笑出声来,“正是了,我初见全当这是哪个丫鬟婆子做事不谨慎,将下人的饭菜与主子的弄混了,可谁知这一尝…倒真叫人开胃!”
我听着二少爷说了这话,便终于彻底地放了心,只是回话也不敢松懈,忙道:“是二少爷和三夫人抬举了,奴婢自知这饭菜粗了点儿,只是才听钟妈说三夫人有了身孕,胃口甚是不好。便想着…夫人定是平常好的吃多了,惹得脾胃不和,这饭菜虽粗,但偶尔吃一吃既可以调整脾胃,又可以解夫人的腻。所以…便擅自做了主…但凭三夫人责罚!”说着忙俯下身子,眼睛瞅着地面。
我料想既然二少爷在这儿,三夫人定是要好好儿的演她那贤淑德惠的样子。
但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果然三夫人并未责怪,只笑着说道:“无妨无妨,我确实是爱吃这饭菜的,今后,我屋儿里的吃食便全交给你了。”
我一听这,心里暗暗叫苦,只回道:“奴婢省得了。”
“好了,我也乏了。怕是要小睡一会儿,二少爷就先回去罢。今日劳烦你还跑一趟了。”三夫人起了身,由玲珑扶着,只跟二少爷点了点头。二少爷也回了一礼,笑着点了点头。三夫人便往内室走去。
遂听得玲珑从内室说了一句:“红枣儿,你也去后面儿干你的活儿去罢!”
我隔着帐子俯了俯身子,刚想和二少爷也行一礼,
却听他道:“我们一道儿出去罢。”于是也未多言,作了一礼。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我小心翼翼地跟二少爷走出别院的门。便俯了俯身子,道:“二少爷好走,奴婢先去干活儿了。”
刚想转过身,却又听得他说:“等一会子,你先陪我说会儿话。”
我心下偷想着,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说。我这么个奴婢,你却是个主子的。吃的穿的不同便罢,却连想的做的也是没有一件是一样儿的。言多必失,若是说错了可怎么好。却又不敢走。便沉默地站在那儿。
那二少爷却像是极无奈似地笑了笑,道:“你抬起头来无妨,不必顾那些个虚礼。”我听他这人说话和善的紧,于是忍不住便抬起了头。
却也实在是因为这大半天都低着个脑袋,脖子都快僵了。
二少爷又笑了笑,问我:“红枣儿,我和你打个商量可好?”
“有什么事二少爷尽管吩咐便是,商量二字可说不上。”
他点了点头,问我“原是我见你做吃食实在有一套,想问问你可也会做些零嘴儿解闷儿的?”
我听他这么说笑着点了点头,回:“倒是会一点儿的。”
二少爷脸上喜色更甚,忙问:“可否每日都往我的书房送些去?只等你白日闲下来的时候便好的。”
我细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妥。便应下了。二少爷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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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帮着做了饭,钟妈便叫我早些回去,说是不用我帮着收拾了,需得赶紧回了家,照顾病了的叔父去。我心下虽有些惭愧,但想着还要去客栈收拾了包袱,搬去赤门镇上的宅院的。便忙谢了钟妈,从府上的后门匆忙离去了。
我摸着夜色打包了随身的行礼,从客栈门口雇了辆马车。便往那赤门镇上去了。只见那路越走越清净,直到最后没了什么人家与店铺才停下。许是那赶车的老汉见我是一个姑娘家,又是一个人,独自住在这荒凉的地界儿有些担心,便说道:“姑娘一个人,住在这么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儿,可要小心才好啊!”
我心下一暖,忙答:“谢谢爷爷了,爷爷早些回去罢。”遂给了他银两,转身朝那宅院走去。
我用那老爷给我的钥匙开了宅院的门,转身进了去,遂又仔细锁住了。才燃了根蜡烛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个一进的宅院,于我一人来说,却已经甚是宽敞了。我看那西厢房是个生火做饭的厨房,但许是很久无人居住。那灶台已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了。遂叹了口气,想着是要好好收拾一番了。
东厢房倒像从前是个书房似的,角落里堆了些书,只是上面也蒙了些尘土。但这房里也无别的物事了,我想着那些个书许是上户人家儿搬走的时候不要的些废书罢…
却在正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原是想起了那老爷说的那个传言。本倒并无恐惧,只是此时细细想来,又只我一人。心下难免有些个别扭。于是自己出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房中若真有孤魂野鬼,也望你们切莫伤我。我只是一弱女子,不会伤害你们。也未作过恶事。望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我念叨着佛号儿走了进去,见那正房倒宽敞的很。当中有一四方的木桌,木桌上摆一油灯,那油灯下方乃是一朵荷叶,拖着那燃盏。我用蜡烛引着了那油灯,见那桌后有一方高榻。榻上有一极大的包袱,遂心下生了些疑惑,忽然想起自己托付了那老爷些事,便想着那包袱应当是自己拖那老爷在镇上买的些被褥枕头罢。
于是打开了来,见其中有一对儿胭脂色套子的枕头,又有四床草绿色的被褥。两床薄些的,两床厚些的。还搭了一对儿桃红色的靠枕。见了这行头,我心中甚是满意。想着时辰不早了。便合了那正房的门。进了内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室中唯一的一张床好好地收拾了一番。只是虽没了什么尘土,但想着这么长时间了,那帐子被子什么的总要用水过一遍的,便只草草铺了被褥,遂躺了上去。
我不敢将那油灯熄灭,想着便让它燃着罢。这样还亮些。我望着那燃着的火苗,叹了一口气。不觉有些悲凉。
到底是从何时起,我便习惯了这独身一人的生活呢?我虽年岁尚幼,却也怕是快吃尽了这世间的苦楚。遂又想着,人这一辈子,都赤着个身子来,不省得自己是个什么命数,有的生下来裹着草席,有的却裹着锦被。有的人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有的却锦衣玉食富贵荣泽。但凭的他怎样活,最后总还是要赤条条地离开这世界,什么都带不走的。
我笑着闭了眼,那眸子合上,却流出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