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又共行了数里,谢灵之与赵子骞往西,无涯师徒二人往北,四人分散开来。共行途中,谢灵之又细细问了落霞公子如今状况,无涯师徒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从包袱中搜出一个小荷包来,递予谢灵之道:“这是小师叔教师侄交予大师伯的。小师叔说,其中之物大师伯一见便知。”谢灵之点头接过,递予赵子骞,赵子骞收了,揣进怀中。
且说四人分道后,谢灵之与赵子骞一路往西,不日便至一小镇。镇未及景州一半半大小,但因百姓众多,倒是处处透着热闹。谢灵之二人到时,已是日落西霞后又一个多时辰,此镇却仍是灯火通明,倒与景州白日一般。
有热闹必定有麻烦,谢灵之从不喜自找麻烦,因而二人入了镇后,便直入了最近一家客栈,叫了三盘小菜,斟了一壶茶,半壶酒。谢灵之品茶,赵子骞饮酒。
客栈客满,小二招呼不过来,掌柜跑堂一齐上阵。谢灵之粗略将大堂一扫,多是粗布麻衣,或握刀或佩剑。谢灵之腰间亦有一把宝剑,剑身青色,抽将出来,其光其利,足使月色失华。但谢灵之不会剑,亦从未拨过剑。
谢灵之二人进镇时本就晚了些,此时用饭之人皆已放下碗筷,拼上了酒。有酒便有话,有话便有江湖八卦。
“你说这谢灵之是甚么人物,怎就能将这群江湖老前辈赶尽杀绝喽?”进门第一桌上,坐着几个汉子,五大三粗,这样冷的天儿,只穿半袖,却裹的一身好兽皮。说话之人,乃是几人中稍显瘦弱之人。桌前五人,有三人已醉得只会喊酒,另有一人虽面红耳赤,手中却不停地在菜盘中挑拣着大块肥肉往嘴里塞。一口酒两口肉,满嘴油。
听得有人发话,那食肉者三两下将肥肉吞尽,又猛灌了两口酒,道:“不过是个小人,能有甚么本事!”
将脸上的残酒抹去,瘦弱之人面带疑惑道:“兄台为何如此说,难不成,兄台认得这谢灵之?”
“我识得那小人作甚!”食肉者横了说话之人一眼,说话之人尴尬地笑笑,低头不语。过了片刻,那说话之人突然抬头,张口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先前那人此刻竟已喝完了酒,趴在桌前睡了过去。说话之人顿时有些尴尬,闭嘴,摇头,不经意,瞥见正对面桌上,一公子正拿眼瞧他。见那人一身白衣锦衣,却身配宝剑,想必是名门正派,倒也不疑心,坦荡荡地付之一笑。那白衣公子亦回他一笑,便转过头,不再看他。说话之人自觉无趣,离了座位,自个儿回客房休息去了。
说话之人一走,那白衣公子掷了竹筷,端了茶水,一口饮尽。随后,取了身旁宝剑,起身便朝楼上走。一旁的青衣公子顿了顿,亦放了碗筷,提了一壶酒,尾随而去。
谢灵之此刻心中大不自在,但这不自在又与楼下那肥头大耳之人毫无关系。此事非他所为,便是他人说得天花乱坠,谢灵之亦可坐怀不乱。可叹的是,他谢灵之不是小人,亦不比君子,却认死理,特别是朋友的死理。
谢灵之进了房,转身便要阖门。紧随其后的赵子骞紧赶两步,挡住尚未关紧的门。他这一挡,谢灵之便收了手。
“天晚了,你还要与我同床共枕不成?”谢灵之挑眉,赵子骞面无表情地看了谢灵之一眼。此时正巧有客人从谢灵之房间经过,正听得谢灵之暧昧之语,一个不注意,走了歪路,撞在护栏上,差点儿摔下楼去。谢灵之见了,被逗得一乐,也不拦在门前,转身回房笑去了。赵子骞回身看了那客人一眼,那客人被看得一惊,赶忙一溜烟跑回了房。
门“吱呀”一声关上,正在泡茶的谢灵之扫了一眼,未说话。赵子骞亦不客气,进了门,也不入座,直走到床前,将那被褥一掀,鞋也未脱,便往上躺。只听“哐当”一声,方泡好茶的茶杯洒了一桌,而泡茶的主人此刻却已至床前,拽了赵子骞的胳膊便往床下拖。一面拖一面道:“少占着我打不过你就登鼻子上脸地欺负人,这是我的床!”
谢灵之这一拖并未用几分力,却将赵子骞拉得一个猛冲,直扑下床来。谢灵之不防,被赵子骞扑了个正着,大叫一声“哎哟”,面朝地倒下,怎的也起不来身。懊恼的谢灵之泄恨般以右手肘往后用力一甩,又被赵子骞抓个正着,彻底无法动荡。
赵子骞最喜谢灵之这难得的孩子气,见其安分地躺着,只撅了嘴,不动,亦不说话,便忍不住揉乱他一头青发,道:“灵之还未有二十。”
谢灵之身子一僵,把头偏向另一面,颇为不满道:“子骞此话说得甚无道理,师父临行前交代弟子弱冠方能下山,弟子哪有不遵之理。”
赵子骞这会当真是笑了,一面笑一面起身,又扶了谢灵之起身,道:“你若是不言此举乃奉师命,倒还能信三分。既你如此说了,那你必是不满二十无疑。”
谢灵之此时心思断不在此等小事上,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将外袍一脱,地上一扔,自个儿往床上一躺,无赖道:“子骞不论武功才智皆高于我之上,若我真与你同岁,岂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再者,我满二十与否,与你有甚么相干,偏你爱挑刺。”
赵子骞满意于谢灵之的答案,亦如他一般,卸了外袍,不待其开口便自个儿掀了被褥,躺了上去。谢灵之无奈地瞪了赵子骞一眼,翻身往内躺去,却被赵子骞伸手一带,滚进了赵子骞怀中。谢灵之挣扎一下两下三下,皆无果而终还被干脆地点了穴道。被气得不轻的谢灵之张口对着赵子骞胸前便要咬,却听得头顶传来一句温柔含笑之声道:“我喜欢,自然就相干。”
此刻的谢灵之感觉到,赵子骞似还有万千的话在心里,但赵子骞一句也未说出。甚至于,有些话,他这一生也未说出口。但谢灵之懂了,因为懂了,所以笑,越笑越狂,越狂越笑。他的剑置于茶桌之上,他的身旁躺的是一个男子,而他,如这个男子所说,本就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