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的冬日不缺雪,不缺,也不厚实。比不得京城,雪一飘下,便没完没了,莫说人,马匹上路也难行。景州的雪轻轻的,就如江南的烟雨,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瞧得清,看得见。谢灵之此刻便是在欣赏这雪,这雪中开放的寒梅。一去三月,谢灵之不知,姚瑾瑜从哪儿移来这许多红梅。但谢灵之心甚慰,他自住进府内的那一日,等的便是这结果。
“谢公子,您快随我去前堂瞧瞧罢。公子寻了您半日,要再寻不着您,咱们可又要遭殃了,您瞧这大过年的!”
府上管家穿堂过室,好容易在这梅园中寻得谢灵之。见谢灵之在赏梅,也不敢造次,只在廊前立住,可劲探了身子,仿佛这样便能教谢公子瞧见一般。谢灵之见管家滑稽模样,忍不住掩面一笑,应一声:“这就来。”便往前堂去。
此时府上前前后后早已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得廊道上处处皆是,前堂更是福字对联一样不落。谢灵之倒想不起,此时姚瑾瑜寻自己能有何事。
方踏入前堂,便瞧见姚瑾瑜正坐着,翻看一封请柬。从请柬颜色看来,应是邀帖一类。听得有人进门,姚瑾瑜从请柬中抬头,见进门之人从容上前,随意往自己身旁一坐,先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姚瑾瑜打量了来人上下穿着,只一身单薄白色绒衣,袖口略长,肩处两三点梅瓣落着,红得似主人未上胭脂的唇。下摆亦是同样料子,上还沾了些白雪。
“你方才去了哪里,怎么穿成这样就出了去,若着了风寒……”姚瑾瑜微皱了皱眉,替谢灵之再倒上一杯茶。谢灵之摆手笑道:“若真惹了风寒,师兄不管便是。”
姚瑾瑜迟疑片刻,往前凑了凑,将茶杯硬摆了谢灵之面前道:“尹知府邀你我过府一叙。”谢灵之眉毛一挑,露出一抹笑,“师兄何时与知府有如此交情,有何旧情可叙?”
“并无交情,知府想要请的,是你。”展开请柬,姚瑾瑜淡然将请柬一转,请柬突兀地亮在谢灵之面前。
“不去。”谢灵之折扇一拦,将请柬拦至一旁。姚瑾瑜没有收回,叹口气,张口。谢灵之一笑,以扇止之道:“师兄不必多说。这位尹公子既先送了请柬,若是真心,谢某拒绝,此人也不会发难;若非真心,谢某自然不会连累师兄。”
姚瑾瑜一愣,手一放,请柬落于桌上。谢灵之一笑,起身。又有一丫头急匆匆从前门处绕了假山,未进得前堂便“扑嗵”一声跪下大呼:“谢公子,对门的赵公子来了,说是要接谢公子去府上小住。”
“师兄你瞧。”谢灵之好似早已预料一般浅笑一声,也不待姚瑾瑜回应,便抬脚出门而去。姚瑾瑜无奈摇头,免了丫头的礼,教丫头起身。那丫头却抖抖索索,挣扎了半日也未站得起来。姚瑾瑜起身去扶,那丫头此时双腿发软,眼中极度恐惧,姚瑾瑜连唤几次方才回过神来哭丧道:“公子!那赵公子真真太可怕了!”姚瑾瑜一征,哭笑不得。
纵然天底下人人皆觉赵公子可怕,谢灵之都不会认同。府门外,独身一人,款款而立,无喜无悲,见着自己眼中会不自觉微笑之人,谢灵之怎会觉得可怕。但那由府门外退至门内的二门童此刻心却犹秋风扫落叶一般,只恨不能再往里退一些。
那公子独身一人,束手而立。傲然昂首,凛然挺胸,虽一人,背后却好似有千军万马,虽束手,却犹有三头六臂。其面无喜无悲,其目深沉无底,任你一举一动,似都逃不出那深渊。因而二门童不敢说,不敢动,只盼自家谢公子快些来。
“你又将府上的丫头小子们吓得不清!”谢灵之打了折扇,迈着大步出府,迎上赵子骞便是一击。赵子骞不躲,低眉浅笑一声,“若非如此,赵某拿什么理由留你在府上长住。”
“砰!”姚府大门在身后关上,谢灵之一愣,想明白后乐得扶了赵子骞笑得差点掉下泪来。赵子骞搂了谢灵之的腰,任其在肩上痴笑。笑了一阵,谢灵之笑过后突的推开赵子骞。赵子骞没动,谢灵之倒退了两步。
“你有事瞒我。”媚眼一眯,谢灵之咬牙肯定。
赵子骞收了笑,点头应道:“我们马上要起程北上。”
“为何。”谢灵之皱眉问,“事情有变?”
“烟波刀客醒了。”赵子骞解释道,“并向武林宣布,所有失踪的江湖前辈皆在其门下。在前日,烟波刀客悄然从门内运出泰山老斗风纪海南下。护送队伍于昨日被人发现,全军覆没,风纪海失踪。”
“所以?”谢灵之挑眉。
“烟波刀客今日放出消息。”赵子骞停顿片刻,望一眼谢灵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七日后去天山。”
“天山?”谢灵之一惊,眸子一沉,“霍扬去了京城。”
“不。”赵子骞松口气道,“他到了景州。此刻,就在我府上。”
霍扬是得了烟波刀客醒过来的消息后从天山南下去的京城,见的自家师祖。他本是担忧那歹人手段毒辣,但真见着师祖之时,再与其他前辈相较,霍扬顿时放了大心。只因自家师祖虽与其他前辈一般昏迷不醒,但完全不见有任何中毒或伤痛迹象,反而面上红润,仿若睡着一般。而烟波刀客也言,自家师祖中的仅是一般盅毒,寻位苗族之人便可解。
霍扬选择南下去寻谢灵之,乃是泰山老斗出事之后。霍扬不用猜,亦明了此事多半与那日少林寺中白衣公子有关,而那白衣公子乃谢灵之之友。谢灵之是何人?便是仅有的几日相处,霍扬亦明白,朋友之事,谢灵之最是管得宽敞。他既要管,那霍扬便不能只看着,所以他当即南下。只是霍扬不知,他此举正是解决了赵子骞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