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扬在笑,笑很浅,浅得几乎瞧不出来。马车教他赶得很快,只因他行得越快,行得越远,危险便离那人越远。
谢灵之如何聪明,怎不知霍扬一番苦心。但此次他显然表错了情,用错了意。
谢灵之此来京城所谓何事?阻止卜天佑再行恶事?众们看官真是太看得起谢公子了。谢公子何时如此深明大义,竟欲为苍生谋福,大义灭亲了。
谢公子是何人?纵是说自私亦是抬举了他。他不但自私,而且自利。会招惹麻烦之事不做,对自己有害之事更不会做。
卜天佑乃谢公子之友,对其几近言听即从。若谢公子向卜天佑哪怕提及一句教他放过武林的话,卜天佑定会收手。可谢公子不会,卜天佑也知谢公子不会。
风又紧了些,不知北去之人可还好,京城之人又如何。
谢灵之这日起得更晚。他本欲进京后好歹去青龙门瞧瞧,但既然卜天佑觉得那里脏,他便只好弃了。这一弃,他就成了无事之人。
窗外已大亮,昨日的雪仍在下,不但下着,且愈下愈大。谢灵之洗漱一番,掀了窗,往外瞧了瞧。一阵轻风吹起,夹了一阵雪花,呛得谢灵之忙闭了眼,闭了窗。
下得楼,叫上一碗清粥,略用了几口,谢灵之叹息一声,笑着放下。瞧着外头大雪,略思索半刻,唤来小二。
“诶!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这大冷天儿的,并无多少客人。见着有人唤他,小二高兴得嘴便要合不拢。谢灵之浅笑一声,不知从何处变出一锭银子来交予小二道:“你去寻一把花折伞。”
“诶!小的马上替您寻来!”
收了银子,小二连招呼也不及打,忙不迭地奔出门去。谢灵之略摇摇头,静静地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眼见着茶徐徐冒上白雾,随后渐渐冷掉。
小二归来之时已接近正午,谢灵之并不觉得饿,可仍叫上几样小菜在桌上摆了。
“客官。”小二一身棉布衣外头湿了大片,从门外走进之时脚有些跛。谢灵之望了一眼,低头不语。
“您要的花折伞,小的给您带回了,您拿好。”小二声音有些喘,谢灵之瞥了一眼递上花折伞的手——尚好,并未见伤。
又打赏了一两银子予小二,小二只差未喜得跳起来。桌前的菜已凉,谢灵之忽觉手亦有些凉了,习惯性地往袖中拢了拢,取了那花折伞,开了,笑着走进雪中。
在这雪天出门,自然是有事,且是要事。可谢灵之此去却并无事,他只是闷得慌,出这京城溜哒溜哒。或许,再去看看那处拱桥,是否更美了些。
明日便是除夕,即便今日下了大雪,仍有不少人在外头店铺中采买年货。谢灵之打着折伞缓缓地踱着步,瞧着一家家店铺的吵闹,陪衬着小巷内蜷成一团相互取暖的几个乞儿。谢灵之顿了顿,那几个乞儿大约已冻死了也说不定。
前方不远,便是拱桥。大雪纷扬,早已将拱桥上铺成了画。拱桥下是护城河,谢灵之瞧了一眼——到底离得远了些,着实看不清。
再行几步,隐约听得有乐声响起。谢灵之静立片刻,朝一侧退开,立着,不动,也不说话。
乐声愈响,愈近,已模糊可见人群,花圈与飘旗。仍是白茫茫一片,教人分不清,是那原本就苍白,还是被雪染成了这幅颜色。
哀乐阵阵,不见哭声。再细看,一行不过半百,竟有半数举着灵牌。再往后瞧,也不见棺位。前方举灵牌之人一身素白,二十来人中不见披麻戴孝。身后随行之人却是一身素黑,面无颜色,目含戾气。再看灵牌,竟用的玉石雕刻,上仅书一逝者姓名,再无其他。
丧队打谢灵之跟前过,谢公子微抬了抬花折伞,扫了一眼那二十多张灵牌,叹一声:“公子太狂。”
谢公子之轻叹教那些黑衣人听了去,一黑衣人欲离队,旁人忙拉了他。谢灵之见了好笑,却也不理,只转了花折伞,侧身继续前行。
拱桥下的护城河已结了冰,又教大雪铺了一夜,连面也瞧不见。但即便是如此境地,却仍有人坐在那拱桥之上,钓鱼。
那是一个老翁,穿着一身蓑衣,戴着一顶斗笠,全身已白,一动不动,气息几无。谢灵之经过之时,那老翁却朗声道了一句:“公子好面相!”
谢灵之脚下一顿,却并未停留,老翁不过一说,也再未开口。
谢公子不知向何处去,却是恰巧经由这忠义王府。噢!您瞧瞧我这把老骨头,记性倒当真不好了,竟忘了,前阵子赵子轩教赵子骞一气,已是下令将这忠义王府废了,更名“吴府”,赐与了大将军吴越。至于那“江南”别院,佛曰,不可说。
王府自更名后遣了四人护门,新护卫不认得谢公子,谢公子亦非去府上,倒“桥归桥,路归路”地散了。
过了王府,又前行数百步,向东穿过一小巷。不长,很短,不过十余步就到头。从小巷往北再行百步,又至一府。府院恢弘大气,朱门银环金匾,远远瞧见便知是皇家贵族。再走近,只见“太子府”三个烫金大字刻在上头,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笔,那字狠厉非常,实在看不出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