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纷乱如浪，人命卑贱似沙。
在林边兄妹这些凡人眼中，那些不愁吃穿，会上天入地之能，有翻江倒海之威的，仙人所在的门派，就如同一个密密麻麻的筛子。
能不能是留在筛子里的金子？
即便不是金子，好点的石子也行，总比被大浪冲走的，不知身归何处的万千沙粒要好。
也许，他们的命运，至少是人生中一次很大的转折，就要发生在那里。
望着积雪下，依稀可见轮廓的东城门，兄妹俩的心情不免忐忑起来。
“两位小友，请稍作留步。”
一阵风吹过，带起几片积雪，林边兄妹面前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上，不足眨眼的功夫，多出个灰衣老道。
若这个道士真算是老的话。
面前突兀得出现了一个人，林边本能的把妹妹挡到身后。
“小兄弟不用担心，贫道乃是天一山道士九十，不会害你们的。”
道士抚须而笑，语气老道，和他一头银发连到一起，刨去他显得格外年轻的面貌不论，还真像个老道。
若说这话的，是那个游荡在镇上，穿着开洞道袍，满嘴黄牙的哑嗓老神棍，林边一定会让小雨离他远远的。
可眼前的这个道士不同。
跟那个只知道，骗钱买旱烟抽的老鬼，完全不同。
无论是样貌、装束，还是语气、神态，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
林边上下左右，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把眼前这人打量个通透。
见对方鹤发白须，皮肤却光滑似少年，一身发旧的道袍，却有一股子说书人嘴中所讲的，仙风道骨的味道。跟传说中的仙人极像，心头稍松。
“道长刚才说的天一山，可是那个正派之首的天一山？”
这个出身名门，且辈分极高的道士九十，没有计较林边开始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只不过对所谓的正派之首的说辞，微有异议。
他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喜林边这套有些市井的小手段，随即想到这乱世讨生的不易，转而释然。
九十不以为意的说道:“天下就一个天一山，你我说得应该是同一个。至于正派之首，现在谈不上，以前倒是当过一段鸡头罢了。”
林边听到道士承认，他是来自那个很出名的天一山，心中不免激动起来。
也没在意道士说话的奇怪，仙人本来就该有些脾气，流传下来的故事、传奇里，哪个里面没有几个有脾气的仙人？
更何况，自己说天一山是正派之首，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而且那个故事发生在太久之前。如今世道不太平，连仙人也有些动荡，这正派之首跟天上的日升月落一般，轮换更替，不同的不过是时候比一天久些罢了。
虽然寻常百姓不清楚仙人的事，可大家都知道，天下的仙人分为正魔两派，魔教有很可怕的吃人肉、喝人血的血火门，而天一山是有名的名门正派。
如今听得道士说他是天一山的，这让想要去拜仙门的林边兄妹，如何不激动。
是不是正派之首不重要，是当然最好，不是也没什么紧要的关系。
天上不会掉馅饼，至少没掉到林边兄妹头上过。
林边没敢往最好的想，怕失望大。
更何况，对林边兄妹来说，这已经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要是天上掉了馅饼，还要看看是什么馅的，合不合自己的口味，在林边这种没享过几天福的苦命人看来，纯粹是自己作死。
林边觉得，只要是仙人的门派，能让他们兄妹有个安身的地方，不用担心温饱饥饿，不用害怕天灾人祸，就行了。
这样他就能全心全意的，想办法给小雨治病了。
林边把小雨从身后拉到身前:“道长喊住我们是不是有事？”
灰袍道人九十不着痕迹的，偷偷打量着小雨:“你们可是要去东城门？”
以九十的道行，林边兄妹怎么也不会发现，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长，已经不怎么磊落的把他们探查了好几遍。
林边一脸诚恳道:“我们兄妹打算去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仙缘。”
“你们想不想去天一山？如果想去，反正我现在无事，可以帮你们看看。”
林边大喜：“那劳烦道长了。”
说着，林边就把小雨拉到身前。
不知是不是害羞，小雨又躲到哥哥身后。
小雨的想法林边岂会不知。自己这个妹妹也一定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想让他先。
反正俩人都要测，也不差这一会的先后，小雨这么聪明，怎么犯这迷糊。
“道长，我妹妹是想让我先，你别误会。”
林边有些着急，倒没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想九十误会小雨，急忙向这个仙人解释。
至于怕九十误会小雨什么，不够大器？胆小？无礼？林边不知道这些和修仙有多大的关系，他只是觉得机会难得，不想九十对小雨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到小雨的前途，哪怕是一点点。
九十笑道:“无妨，谁先谁后都一样，既然你妹妹想让你先测，你又在前面，你就先测吧。”
说完，九十向前移了一步，把抚尘换到左手，右手搭在林边的头上。
林边觉得头上有点暖，小雨瞪着大眼睛在一旁专心的看着。
几息后，九十收回手，没有说话，走到小雨面前，正要伸手。
“道长，我哥哥怎么样？有没有仙缘？”
小雨等不及，忙问九十。
看着小雨心急的样子，九十一笑：“等给你看完了，一起说。”
林边见小雨还要问，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心急。
小雨向林边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九十把手搭在小雨的头上。
小雨感到头上暖暖的，很是舒服，眼皮变沉，又想要睡觉。
许久，就在小雨将要睡着时，九十收回手，抚须而立，一脸的平静，握抚尘的左手不自觉的紧了一下。
一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的林边，此时倒没了耐性，忘了自己刚才还让妹妹不要心急，忙问九十道:“道长，我妹妹有没有仙缘？”
由于过度的紧张，他的脸憋得有些红。
九十把抚尘交回到右手，又恢复成一脸的笑意：“你妹妹的仙缘极好，乃人中翘楚，万中无一。”
林边长舒一口气，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手习惯的在小雨的头上揉了揉。
小雨清醒过来，看着哥哥高兴的样子，不假思索的急着问道：“哥，你怎么样？你也有吗？”
林边一顿，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我忘了问了。”
小雨急忙转头看向九十：“道长，我哥哥有没有仙缘？”
九十对小雨笑了笑：“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到底有没有？”
九十说得含糊不清，小雨脸色一下子苍白如雪。
林边在一旁也有些心惊，他拉了小雨一下，示意她不要那么激动。
“简单的说，你哥哥有仙缘，这在成千上万的人中是幸运的。不过他的仙缘太低，与同有仙缘的人相比，要差得多，所以日后的成就也很可能比别人低得多。”
除非……
不过这除非太不可能发生，所以九十也就没说，省得给林边不必要的希望和压力。
“那我们是不是都能入天一山？”
九十看了小雨一眼。
“能。”
又回过头看问话的林边：“不过你要是走这条路，就要做好比别人卑微的准备，你可要想好了。”
林边没有丝毫犹豫：“能和小雨在一起就行，卑微就卑微吧。再说，只要肯努力，我就不信自己会卑微一辈子。如果努力了还是不行，那我也就认了。”
一旁的小雨眨了眨眼，问九十道：“道长，那我以后厉不厉害？”
九十抚须而笑：“厉害，不得了的厉害。”
小雨放下心来：“那就行了，我厉害了，看谁还敢高我哥一头。”
小雨拉住林边的手摇了摇，开心的说道：“哥，这下我终于不再拖累你了，以后还能帮到你，这可是我最大的愿望，它真有可能成真了。”
林边感到小雨的手有些凉，把她的手捧到手里，哈了几口气。
“那以后就麻烦小雨了。”
“呵呵，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看着兄妹俩亲近的样子，九十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笑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这笑声里暖了起来。
蓦然，寒风乍起，刚暖起来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去。
“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