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荭缓慢而又坚决,却带着无限的慈爱,说:"我要这个孩子。"
空谷第一次为如今的江荭所惊艳,她已然不是那个为了心爱的男子成疯成魔的女子,而是一个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母亲,惋惜道:"江女侠,若是听江盟主的话,你还有一线生机。"
江荭摇摇头,说:"不了,留下这个孩子就好,我得不到的东西就都给这个孩子吧。"
池水墨恶狠狠瞪了端木玉一眼,走到了江荭面前,那可是自己疼了近二十年的小师妹,如今居然说出这样舍命保子的话,怎么不心疼难受?心中对端木玉的怨恨又多上了两分,说:"小师妹,我们还是去问问明白,说不定她有其他的法子呢?"
江荭对着好久没见的三师兄,笑了笑,还是摇摇头,说:"明教主也不是神,若是她这次肯帮上我一把,我便感恩戴德了,哪里好再麻烦她想别的办法?"
池水墨第一次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如此陌生,宁愿还是之前那个要生要死的决绝女子,也比如今这个恬淡沉静的母亲好得多,这短短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喉咙发干,竟一句相劝的话也说不出口。
新房里明白已经得了消息,脸上面无表情,伸手拉住了就要发火的唐瑜,不知在想些什么。
芜菁在一旁看了着急,问道:"教主,眼看这吉时就要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白叹了口气,看向了缩在墙角的百晓生,说:"这消息你确认过了吗?"
百晓生无奈地点点头,说:"确实是两个月的身孕,诊脉的是唐门的老师傅,绝不会有假。只是这肚子未免大了一些,难道是一胎双生?"
明白扯了扯嘴角,说:"哪里那么巧,还真给她怀了两个。是那些尸气,好不容易找着了比母体更适合的栖息之所,哪里肯放过。那本秘籍还是早早毁了,免得戕害他人的好。母子既然只能择一,便还是听了那母亲的意思吧。让人回了江荭,便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我和空谷拜了堂,便如她的心愿,给她留住这个孩子。只是成事在天,若是有个万一,也不能怪在我的头上。"
百晓生忍不住劝了一句,说:"教主,若是那个孩子真的生下来,必然会对我教……"
明白挥手让他住口,悠悠地说:"不过就是些内力罢了,还能跃过了我去?这孩子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像他那个爹一样折腾的,还有江远山跟那里看着,也不怕端木玉真的教出个什么鬼东西来。人家都在众目睽睽下找上门来了,难道我真的能将他们这么打出去?"
百晓生微微一点头,既然教主已经有了章程,便不用再说,先去前头稳住了那些人要紧。
唐瑜白了明白一眼,说:"你就算把他们赶走,别人真能生吞活剥了你?你与九华派梁子结得天下皆知,就算你不出手,他们能说你什么?以德报怨这种事情,向来是赔本的买卖,沾手就是赔。"
明白苦笑了下,握着盖头的手紧了紧,说:"这江荭,挺像我那个倒霉的娘的。"
还准备再劝的唐瑜收了口,心思转了转,说:"你都把你娘搬出来了,我还能怎么说?但你可真的要小心端木玉留什么后手,那个可是端木玉。"
"不用他留什么后手,就已经够呛了。"明白说:"若要帮江荭,我怕是又得再床上歇上一个月。空谷是开心了,我不会跑出去闯祸了。"
唐瑜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你帮了江荭多少次,她哪一次记得你的好了?我如今也是有了身子,是该给自己的孩子积福,不能多劝你什么。可你千万得想好了,那可是江荭和端木玉,换成江湖中随便谁,我肯定不说什么,偏生他们两个,你一定得仔细小心。"
明白笑了笑,终还是皱了皱眉头,点点头,说:"嫂子还是安心坐着,我省得。"
外头的空谷听了百晓生的传话,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个又不顾自己安危的女人揪出来打一顿。脸上却还是得笑笑,总不能当众拆自家教主媳妇的台,说:"那就恭喜端木掌门与江女侠了,既然教主肯出手,想来必能保下这腹中胎儿。"
端木玉从进门至今,终于展露了些笑颜,说:"那就承空谷长老的吉言了。"
江远山冷哼一声,刚要发作,却被自己女儿拉住了手。满腔愤怒终是化作一声叹息,点点头,是女儿自己选的,罢了,一身儿女债,罢了。
吉时很快就到了,明白与空谷拉着红绸的两端,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礼数,冲着竹君子拜了个天地,就算是礼成了。这毕竟不是两人第一次拜堂,总是少了点肉麻劲,却多了些心有灵犀的小夫妻情怀。看得高堂之上的竹君子是连连点头,一副孺慕之情。
明白也没有拘泥,拉下了头上的盖头,不顾空谷不满的眼神,冲着江荭轻轻一笑,说:"本想问声好,可看着样子,也不用问了。嫂子在后面给我们腾了间房,我们过去吧。"
竹君子站了起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吧。明白你也不熟悉那套功法,还是我在一旁看着,放心些。"
明白摇摇头,说:"师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没事的。"
"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你想救的孩子。"竹君子说:"你觉得你真能一个人救下他?还是说,你真的以为光靠你那本书上的记载,就能依葫芦画瓢,将人救下来?"
明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要不然,我还要如何?"
竹君子狠狠瞪了一眼空谷,才轻声道:"他那个师叔当得还真是清闲,居然连武功都不指点你一下。你如今的功夫确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只是即便如此,没有用过的功夫冒然出手,也容易伤人伤己。我跟旁边看着,也算是能稍稍指点你一二。别多说了,走吧。"
明白只得点点头,让芜菁上前亲自扶起了江荭,往后面走去。途中没有与端木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与他对上一个眼神。
空谷却没有因此满意,就算没有看端木玉,但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明白哪里管那么多,实在是不愿再拖。能赶紧解决的事情,早些料理好,也省得以后烦心。说到底,还是懒字作怪,拖上一刻都嫌麻烦。
江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明白。
明白也不管她,说:"转过身去,我这就给你的孩子驱除尸气。"
江荭听话地转过身去,将后心露在了明白面前。
明白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羊皮卷,递给了竹君子,自己则以掌抵住了江荭的后心,运起功来。这功法说来也简单,只是顺着经脉将她体内的尸气逼回母体罢了。可难也难在这儿,除非修习了信天教的独门功法,否则运功者自身易被尸气侵蚀,两人皆性命不保。
竹君子瞥了眼羊皮卷上的功夫,凝重地皱起了眉头,果然这等邪佞功法就不该存在。总算是明霆把能教的都教给了明白,这次疗伤的风险才大大降低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明白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收回了内力。
江荭却突然握住了明白的手,竟使出了神谋魔道的心法,想要吸取明白的内力。
明白本帮她疗伤,便有些力竭,一时不察,竟被她死死拉住了手,挣脱不得。却也不担心,运功抵抗,自己的内功心法本就是江荭的神谋魔道心法的克星,一时半会儿必然无事。况且神谋魔道只能吸死人的内功,遇上个大活人,江荭可没这个本事都收了。
竹君子担心地走上前,质问道:"江荭,你究竟想干什么?"
江荭背对着明白,一时看不见其表情,只能听她凄厉的声音,说:"我便是一赌,我要他永远记得我。"
明白手中加了三分气力,直逼得江荭吐了口血,说:"我还道几个月不见,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一脑子浆糊,扶不上墙的烂货。你根本伤不了我分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一尸两命?"
江荭笑了笑,问道:"那如今呢?"
明白顿时觉得全身气血倒流,内力居然真的顺着手指流向了江荭体内。运功抵抗,只是让内力流失得更快。万不得已之下,用力将左手抽回,却还是留下一个左手中指,怎么都抽不回。干脆伸手抽出了腰间的"春寒",是要弃车保帅,砍了自己左手中指的架势。
竹君子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握住了明白的左手,不由多想,脑中回忆了刚刚羊皮卷上的心法。毕竟姜还是老的辣,竟找到了个方法,推开了明白,以身相代。
明白一下子变了脸色,竹君子本来就不剩下多少内力了,他的内力又与自己不同,如今根本不能与江荭相抗衡,眼看人迅速衰老,竟是要去了的架势。急切地吼道:"江荭,住手!现在你身后的根本就不是我!"
江荭勉强回过了头,脸色发黑,轻声道:"我停不下来了!"
明白举着剑,立刻往江荭头上劈去,心中只是想着要救下竹君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竹君子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接住了明白一剑,或者也可能明白慌乱之间,根本就没用力,这一剑酒被竹君子这么拦住了。
明白已经急红了眼,叫道:"师父,你松手!"
竹君子摇了摇头,说:"若是你真的劈下去,我、她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一个也活不来了。"
"可如果她不死,死的那个就一定是你!"明白说。
竹君子笑了笑,说:"这是个连环局,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你怎么跟外面的江远山和端木玉交代?她那是拿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跟你赌,也是跟端木玉赌,从你答应救她的时候,你就输了。"
明白松开了手中的剑,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说:"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逼我?江荭,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该还给你的,通通都还给你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江荭咳嗽了两声,脸上黑气更甚,看来尸气已然再也压制不住,说:"你是还给了我,只是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而已。"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种蠢理由你不顾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现在要杀了我的师父?"明白问道。
江荭苦笑了起来,说:"似乎我也不能否认了。"
等空谷带着众人闯进房间的时候,只看到明白一人惨白着脸站在房里。江荭满脸乌青,胸口稍稍有些起伏,看来还活着。而竹君子则是看来老了二十岁,已然死去了。
池水墨立刻扶住了快要跌倒的空谷,问道:"究竟怎么了?"
明白回过了身子,侧过头,惨然一笑,说道:"端木玉,带着你的好娘子回去吧,放心她和她肚子里那个都没死。至于这个女人能不能撑到生下这个孩子,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