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山雨欲来
血脉沸腾，念念梵音从茶芯耳边灌入，重重敲打着她耳膜，眨眼的功夫，她那眼珠跟着失了原本的黑色，瞧着，竟然渐染了些许红光霞色。
耳边那女人的句句话儿，机械地牢刻在茶芯脑骨上。却格外的循循善诱，茶芯红唇念念吟唱，不停地哆嗦，只剩下无助的心跳和空濛的眼神。
“沈怀安坏了我娘和前太子的姻缘，沈怀安是个出卖兄弟的刽子手，沈怀安是个贪图美色的伪君子，沈怀安对钟无颜无情无意，沈怀安娶了姓叶的贱人，沈怀安他该死，沈怀安他该死，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以净我娘此生余恨，以安我娘在天之灵…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女子赤着盈白的玉足，念念有词，缓缓推开叠云阁的屋门，身后，床边的那女人瞧着她一步步跨过门外的婢子和家奴们的尸体，直直朝外走去，满意地对那身影直直点头“华欣然，你能瞧见的吧？哈哈，叫你输得惨痛，我真是好不开心呢…”
纵然那尸体上沾着的满是艳红艳红的血色和模糊外翻的皮肉，走出的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竟然也没能低头瞧上一眼，只由着心头的呼唤，一步步朝前院…
今日的帝都，格外热闹，从顺德坊沈府门前的大道，到西城的罗家大园，整整十二里街道，处处红锦，片片彩幡。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西周太历，云德帝一十九年十二月十八，乃司天监总署口中百年难遇的好天，宜嫁娶。
这日的沈府特别热闹，沈侯爷特地从宗山养病归来，瞧儿子娶妻，陛下听闻，亲自，命总管石连海带着长长的队伍，送来恭贺之礼。
儿子要娶亲的前一日，沈怀安才回府，若他是个身子骨健朗的，恐怕早被人给骂惨了。可众人一瞧那弱不禁风的清瘦中年男人，看那满头华发，过于苍白的容颜，便早失了指点这为父之人的力气，皆纷纷上前道喜恭贺。
“恭喜沈侯爷，贺喜沈侯爷，儿媳入门，以后即将儿孙绕膝，好福气…”
“同喜，同喜…柳大人还能来，怀安深感荣幸…”
“恭喜沈侯，沈侯身子安康，少侯年纪轻轻，从东华一归来，便颇得了陛下青睐，如今是官场府院皆得意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客气，客气，于大人，谬赞了…怀安替犬子惭愧…”
沈怀安并不算苍老，说起话来谦和有礼，虽早过四十，可举止仿若画，只是太过清瘦，让宾客们生了股即将离世的错觉。他端起茶杯，和对面的人淡淡说笑，手脚也还算利落。
最后，沈怀安似乎和左侧的一位长须老人详谈甚欢，众人皆没见过这般长须如帚的老人，却也并不诧异，毕竟，沈侯爷远离世外，指不定这就是在世外撞见的什么高人。
老人抿了口茶，声音压的极低：“…眨眼就是二十四年…域公子今儿竟也要娶亲了，我此番前来，陛下再三嘱咐，他膝下还有小皇子，也绝不会强求怀安，只盼域公子能给你养老送终…”
“慕容兄他客气了，我倒是有愧，一直都没怎么尽父亲之责，还把大皇…域儿抛到东华，那种虎狼之地…”
老人唇紧抿住杯沿儿，并未张嘴，却有那清晰的声音入沈怀安耳中，说出的话叫沈怀安一阵怅然，淡淡苦笑：
只有他一人能听到那老人叹息道：
“侯爷，切莫做此想…别人不懂，我呈老岂能不懂你良苦用心…域公子也算是个有福的，叶夫人待他也如亲生孩儿…当初陛下得闻云天太子死，得闻你伤了…也是颇为伤心，陛下还特地交代，公子他能活到今日，多亏了西周你这位好兄弟苦心孤诣…他交代，若是有一日，姬震天容不下你，随时接应你去我们南燕长留…”
南燕，东华和西周之南，一个山水如画，四季如春的国度，土地富饶，楼阁林立，和北齐遥遥相对，人口虽不比西周和东华多，土地虽不比遥遥相对的北齐之地广，然，民风开化，百姓安居，商铺遍街，白玉桥处处可见，美丽的如人间仙境。
沈怀安心口微颤。南燕的陛下，二十四年前曾流落西周，在那时，他结识那个心怀天下的好兄弟，那时年轻，真好…眼前仿若晃过三人篝火前头，慕容博举剑直指苍天的古卷…
那时，姬云天斜卧枯草，拿着酒坛，大口猛灌，然后对他笑道：“怀安，我做了皇帝后，你可不要抛弃我，咱还来喝酒，若不过瘾，到时候，咱一起跑到南燕去，约上慕容兄…”
半年过后，当年的好兄弟散了，五年过后，云天…不在了…
十九年后，他突然听闻，那个牵扯了他半生心跳的女人也不在了，命丧在域儿手中…
“云天…”沈怀安心里默唤，目光透过呈老，望着天边的云霞，茫然若失，连身边何时多了位等他十几年、正瞧看着他侧脸的女人都未曾察觉。
仿若空中那突然聚拢的云朵里头，嵌着那张俊美的脸，在控诉他沈怀安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娶西周第一美人入门，估计新郎官早就喜坏了，这不，眼前长长的红龙，让人咂舌不已，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最前头那枣红的大马上高坐着的，正是沈家俊朗的少年郎，公子朝华，也是今儿正儿八经的新郎官。
一身红衣，满身荣华。面上虽未有大喜之笑，却面带温润祥和，沉稳的叫人心安，叫人不由夸赞。
那红衣玉冠的俊郎君，叫路边的少女和妇人无不看直了眼去，明明是寒冷冬日，却皆仿若热红了脸颊。
那头，大红花轿里头，一身霞冠彩披的女子，此生该多幸福…
在西周，若是新郎倌亲自来迎亲，那说明对新娘子极为尊敬和重视，按理儿来说，朝华为沈少侯，又官居中书令，来不来也都说得过去，可来了，足见朝华还是挺重视郡主。
那一月前帝都流传，朝华格外宠爱府中一姬子，日日沉迷床榻，还叫人画了春.宫图册，房中日日习演，此等荒唐的话茬儿自然是不攻自破。
郡主就是郡主，不仅是西周第一美人，还流有罗家和皇家的尊贵血脉。
新郎官来，自也是当然。
百姓踮着脚，瞧着长长的阵仗，热热闹闹地观看着这难得的盛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