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郭厂长家里出来，白雅一路无语，步子走得飞快地拉着池素回到家，一下子瘫在沙发上，愤愤地骂道：“这姓郭的真是个老狐狸。”
池素心里也很是无语。她们旁敲侧击了半天，郭子清只说了新的考核标准大概一个月后开始试运行，将会给老员工足够的时间准备，不会有什么学历上的歧视之类。倒是对于厂里拿货的事儿，他有些松口，说是有正式的注册公司和足够的信用担保就行。
“说是给一个月缓冲期，这不是说白了，谁给他这个领导上的菜多，他就用谁上嘛。”白雅虽然是个老实员工，但是在厂办呆了这么多年，不是人精也是个人情活络的，从前丈夫活着的时候，她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只不过生活的艰辛让她变得沉默起来。
“姨妈，”池素想了想，“这样来看，咱们早点那边还真是不能丢。毕竟这几年咱们家生活不容易，您也很久没怎么跟厂长‘联络’了，这一个月想要补救怕也是难的。”
白雅点头：“没错。我上我的班，上完班赚我的钱，天经地义，我就不信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说完动力十足地跑到厨房开始继续做馍。
池素琢磨着开公司的事儿，自己完全不懂，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轻易搞定的，可现下她也想不出什么新的办法，只能打算去问问顾教授。
第二天晚上在顾教授家，池素又开始发愁了。顾教授本人虽然并不开公司，但是平时接触的朋友中倒是有过办公司的，他告诉池素，开公司需要注册资金，即使是注册一家只有一两人的小公司，少说也要拿出两三万的注册金来。
池素一脸郁闷：现在她家连将来买房子的两三万都拿不出来，更别提公司的注册金了好么。
倒是顾秉宪给她出了个主意：“沈靖发来的东西我看了，你想要做进出口的贸易，没有本金还真做不起来，倒不如想办法做个掮客。”
“掮客？”池素一脸不解。
顾秉宪点头：“也就是你从国内找到适合的商品和厂家，再推荐到国外去，或者为国外的商品和厂家在国内找销路，这样可以赚取一次性的介绍费用。”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其实沈靖这小子一开始就是做这个捞了几笔。”
张新听了一在旁皱着眉头：“掮客的钱哪里是好赚的，小素还在上学呢，哪来的时间东跑西跑，照我说，你就不该跟她讲这些外头的东西，外贸里头弯弯绕绕的多了，你这小子倒好，自己还半懂不懂的，就开始教别人了。”
顾秉宪被自己妈骂了也不生气，对池素做了个鬼脸，招手道：“过来我给你看沈靖的邮件。”
池素一脸好奇地跟着顾秉宪来到书房里，因为顾教授办公室的电脑平时有用，顾秉宪就习惯了把一些重要的网上内容打印下来。
池素拿着打印好的邮件正文一看，觉得又新奇又有趣。信上的内容大致就是：顾秉宪你小子不够意思，到了美国也不来找我玩。我在加州一个人可真是无聊，幸好最近找了份有趣的工作……沈靖一看就是个戏谑又聪明的家伙，他先是絮絮叨叨地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新工作：poker。
“这……打扑克也能挣钱？”池素瞪大了两只眼睛。
顾秉宪一本正经的点头：“你没看沈靖说他已经给自己赚够了半年的生活费，正打算再接再厉继续赚学费？不然就算他爸能赚钱，美国私立大学的学费绝对够他受的。”
碰巧顾教授开门走进来，笑着对池素说：“小素，你姨妈要是真想做外贸，我倒是可以引见一个人给你们认识认识，就是沈靖的爸爸沈通。我和他是老同学了，他当年评不上副教授，一气之下跑到大学的后勤集团公司干活，后来又瞅准了商机下海，现在公司也小有规模。”
池素一听也很有兴趣：“谢谢叔叔，只不过沈叔叔的生意那么大，我姨妈只是个普通人，他未必肯见咱们……”
顾教授摇了摇头：“小素，你姨妈和你都有一个误区，觉得一定需要拥有特别的资源或者关系才能做生意。其实现在社会上机会多得很，只看你能不能抓住，能不能想到。退一万步来说，你姨妈也并不是没有资源。”
说着顾教授顺手拿过那封打印的沈靖邮件：“你看，沈靖的邮件上面，就有你姨妈能做的生意，他不是说了现在那边对于棉类针织衣物的需求量很大吗？”
池素摇了摇头：“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注册公司。”
顾教授笑着点着她额头：“傻孩子，就算你们有钱注册公司，难道就有足够的资金和渠道把货卖到美国去了？”他笑着摇头：“一个人要懂得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你姨妈自己就在纺织厂里，守着大批大批的货源。我记得你姨夫在世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挺不错，靠得就是你姨夫销售业绩发的奖金。”
池素有些惊讶：“您是说，让我姨妈也去做销售，联系出口商人，把厂里的货品卖出去？”
顾教授笑呵呵地点头：“咱们江州市在中南地区，一般的厂子，能找到广东、上海一带的客户就谢天谢地了。你现在有现成的路子，沈靖就在美国，这小子头脑确实灵活地很，国内的出口商，可以让你姨妈试试看拜访一下你姨夫以前的老客户，也可以见见沈通，最近他也想做这一块。”
池素想了想，问道：“叔叔，我记得以前听姨夫提起过，咱们江州出口少，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咱们想要出口，得先把货物运送到沿海城市，再走海运出去，这样一来运费都多花不少。”这个道理倒不是姨夫教的，而是她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学习的工商管理专业，上课的时候教授曾经提过。
顾教授摇了摇头：“运费只是其中一点，你忽略了咱们江州地处长水平原，周围县市原本就盛产优质棉花，工人工资也便宜，这些都是能比沿海地区成本低的地方。之所以出口少，只怕也跟信息不畅通，产品没有渠道有关系。”
池素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她犹豫了一下，就将姨妈厂里要竞争上岗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顾教授一听就笑了：“看来你姨妈单位那个厂长倒也是挺狡猾的。现在市里提倡要减轻国企负担，厂长这样一来，只怕是要逼着一部分人主动下岗了。”
池素闻言大惊：“那怎么办呢，姨妈说她一点优势也没有。”
顾教授笑着摆手：“别慌啊，我看这倒是你姨妈的机会。她从前在办公室里做会计，还不是做得厂里的总会计，这样的位置说实话，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今你们厂里效益不好，财会这样的内务部门，那就更不重要了。依我看，干脆叫你姨妈以退为进，主动申请去销售部门。”
“你这话可不对，哪里有叫人家不要铁饭碗，上赶着去吃辛苦饭的？”张新泡好茶端进来，对池素道：“别听你顾叔叔乱说，他最近跟几个搞经济研究的同事一起混久了，张口闭口都是市场经济，见天的鼓励别人创业开公司。”
顾教授哭笑不得：“小素家这个情况，我可没鼓励她姨妈辞职下海。”说着他低头继续对池素道：“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按照国家研究的政策，将来一大批国企都要肩负，改制成股份公司，现在沿海地区已经开始实行了。改制的方式之一就是买断老员工工龄，把厂子整个卖出去。”
池素重重地点头，接口道：“然后厂子里的领导就能把这个厂便宜买下来，变成自己的资产。”上一世这样的事情就在她眼前发生了，这座城市里数以万计就像她姨妈这样原本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铁饭碗老员工，一夜之间就失去了生活的倚仗。
而郭子清这样毫无作为的所谓厂办领导，反倒赚的盆满体钵。
顾教授道：“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所以……”他笑着拍了拍池素的肩膀，“你姨妈如果能把纺织厂的业绩搞上去，将来她就能在厂里说上话，也能造福不止你们一个小家的日子。”
说着顾教授就从桌上找来一份报道给池素看：报道当中提到了江浙一带的一位普通饮品厂车间主任，通过亲自上前线销售、观察市场，带着厂里扭亏为盈，从销售科长做到厂长，又主持生产了几款风靡全国的饮料，后来还兼并了一家比自己厂里大十多倍的濒临倒闭的大厂，一下子让几千即将下岗的员工重新有了工作。
顾教授指着报道对池素说：“要是你姨妈只是想保住铁饭碗，只怕就得多花些精力去经营关系。可这世上除了关系，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能决定一个人的位置。”
池素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与其想着怎么找关系保住仅有的微薄薪水，倒不如勇敢地出去搏一把。
她记得姨夫还在的时候，姨妈白雅有空也帮着他联络客户、招待朋友，为人处世周到大方，并不是个怯懦胆小的人，为人平日里也条理清晰，头脑冷静。
当晚她回到家，正打算开口把顾教授的一番话告诉姨妈，却看到姨妈一脸愁容，沮丧地坐在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