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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017 甘蔗,报刊,从前与未来

佛利岛的甘蔗田,种植有一千多亩,以岛上耕地总面积来说,比例是很高了,但基本都分布在坡地上。大块平地都种上了小麦,一些零碎区块则是种有蔬菜和紫花苜蓿,后者供养着岛上为数不多的牛羊牲口。

在考察甘蔗田之前,费因却先顺道去看了岛上几条主要的淡水源。大部分无名小溪都发端自岛屿北部和中部的山丘上,一年四季都不断流。还有一些深水潭,也是岛民日常用度的淡水来源。从农业用水的角度看,这个岛是不缺水的。

而当粗壮的甘蔗植株进入视野,费因竟高兴得撒腿向甘蔗田奔跑过去。随从们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忠于职守地紧跟上去,不敢被费因抛下太远。

费因抽出佩剑,抓住一根甘蔗,熟练地砍伐根部,然后轻巧折断下来。他用锋利的剑刃削掉蔗皮,再砍成小臂长的数截,同时也仔细感受着这种甘蔗的硬度。然后他想了想,又把甘蔗对半剖开,但这道工序却不是他所擅长的。还是随从们以犀利的剑术帮了他的忙。

莫格有些差异地望着自己的新主人,想不通一根糖树——对了,现在的新名字是甘蔗——为何能让新主人如此兴奋。莫格原本是临海小村里的牧草种植者,被海盗们掳来之后,一直负责岛上农业生产。几十年了,他得知家道中落,妻子改嫁,早就断了回家之心。

费因把甘蔗分给在场每一个人。“都尝一下。吃它的甜汁,把咀嚼后的残渣吐出来。”

大家是从遵从命令的角度来品尝这甘蔗的。很甜,但很硬,几乎能把大牙崩掉。

“是不是很甜?因为这是糖料蔗,专门用来榨糖的。”费因指着手上半截糖蔗说。至于这岛上有没有种果蔗,他根本没去在意。

大家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一顿饭工夫不到,怎么又要换个叫法了?而且,殿下是打算用这硬邦邦的东西赚钱吗?

费因把吐出的蔗渣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甚至又把蔗渣扔回嘴里去咀嚼第二遍。

“这是非常优良的品种,植株粗大,含糖率高,而且是在几乎没有灌溉的条件下就长得这么好。”费因高兴地说,“如果我们把斜坡上的旱地都改良灌溉,用竹管引水,修梯级挡水土坝,再推广蔗叶还田等等技术,甘蔗产量会大大提高……噢,达龙,你也来了,这儿还有两截甘蔗,你也尝尝。”

达龙是在确认了岛民情绪稳定之后才赶来的,因为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可以预想,当费舍尔他们登船远赴比露蒂港接受审判,岛民中间会产生很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暴动都极有可能发生。达龙意识到这种可能,所以急急忙忙赶过来汇报,不过费因的心思可不在安全问题上。达龙接过甘蔗,看到的是同僚们脸上种种古怪的神情。

莫格抓住时机提出个人意见:“大人,这甘蔗虽然是良种,可是岛上水质并不好,自酿的朗姆酒只能分给兄弟们,岛外人士是喝不惯的。制糖也是一样,现在市面上的红糖价格不算高,运输成本却不低,一加一减我们也赚不到什么。属下以为,倘若真要在岛上引种高价值的作物,还是需要召集跑商的兄弟们集思广益。”

费因没有立刻否决老人的提议,而是投给他一个自信的微笑。接着,费因开始仔细解释梯级挡水坝和灌溉系统。他要求老莫格必须把每一句话记下来,根据自己的要求,在半个月内完成这些修建工作。

“你有没有信心做好?”

“大人请放心,属下说的话多少还算有点份量;再说了,现在大家都想着改善自己的生活,对大人其实是寄予希望呢。”

“这就好!莫格,你先做好甘蔗扩种和灌溉改良工作,等我们从比露蒂返回后,我再找你谈榨糖事宜。我会争取购买到足够的粮食回来,然后我们要减少粮食耕种面积,男人们都可以去捕鱼,女人、老人和小孩可以安排在畜禽养殖上。牛要多养一些,不仅可以产奶和制作奶酪,牛粪还可以做燃料、种蘑菇。鸡鸭鹅都可以放养,让它们自己去觅食,但最好不要让小孩来看管,小孩在海边活动是很危险的……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这些都只是初步的工作,后续计划我还需要慢慢梳理。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岛上兄弟都充分动员起来。你必须明确告诉他们,想要改变自身命运,就得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工作……这些要点,你都记清楚了吗?”

达龙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这些话殿下以前从未说过,而且他一句也听不明白。但是,从莫格震惊的神情中,达龙知道殿下提出的观点都很切合实际。也许,殿下具备另一方面的执政能力?

他忽然听到费因呼叫他的名字。

“达龙,跟我一起爬上这座山丘吧。”

费因率先沿着甘蔗田边走上山坡。他的步伐很慢,所以很快就被达龙赶上。他一边走,一边伸手摸弄身边甘蔗叶,这不经意的动作正好反映出他心不在焉的精神状态。

思考,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他时常在做的功课,以至于他在达龙心中树立起了“思考的殿下”这一全新形象。在西奥罗旅馆的小阁楼里,他手持鹅毛笔,拖着腮帮子思考;被雨帘关在临海的小房间里,他遥望着比露蒂港的外海在思考;站在“血刃”号的船头,任由海风吹乱头发,他出神地思考;现在,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状态。

双脚很信任地跟随着达龙的足迹,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爬上了半山腰,然后驻足于此。小半个佛利岛在眼前一览无余,达龙习惯性地开始评估眼前各个战略要点的重要程度,而费因望向远处的视线却很没有精神。

“达龙,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认为,向大哥报仇、夺回自己应得的东西,是你一生的宿命?”

达龙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谨慎思考着答案的时候,费因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

费因回想起数日之前发生在“灰鲸”酒馆的一幕——

“《维克堡每周商讯》十五丹一份,存报不多,欲购从速!”报童在酒馆前门处高声嚷嚷,盖过了酒馆里所有食客的说话声。

一丹就是一个铜币。十五丹的售价,已经可以购买一小盘海鲜,或者数人份的面食。以费因的眼光来看,这报纸是贵得有些离谱了。一名顾客掏出银币买下一份,报童便从衣袋里熟练地找给他五个铜子儿,然后奔向下一位顾客。因为定价高,在这间熙熙攘攘的小酒馆里,也只卖出了六份。

新出炉的报纸让酒馆更加热闹起来,人们呼叫着阿德里尔的名字,要求他站上桌子,把买来的报纸念给大家听。

“先念《庞培冒险故事》!这****的庞培到底能不能顺利潜入恐甲兽的巢穴啊?老子简直被这连载吊了一个月的胃口!”一个光着膀子、上臂纹有铁锤图案的大汉叫嚷道,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看来冒险家庞培的故事深受广大读者喜爱。

瘦小的阿德里尔爬上大厅正中间的桌子,故意把桌上的酒水撂得四处飞溅。在人们的喜笑怒骂声中,酒馆老板几大步来到桌前。

“滚下来,阿德里尔,这是吃饭的地方!”老板声如洪钟,只可惜浓密的胡子遮住了他丰富的面部表情,“还有你们,在这儿起什么哄?要看报纸不会自己去买吗?”

阿德里尔只好跳下来,不过他还是展开报纸继续诵读。而老板也没有再度干涉。在每周的这一天,听人读报是下层市民难得的娱乐方式之一。他们没有外出冒险的机会,因此只有通过别人的故事来想象外面精彩的世界。

报纸是单面印刷的,尺寸约为四开大小,每份两张,各分两版,字号很小,标题样式单一,所有文章和广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毫无格式之美。一版上方是并不醒目的报题,接下来有庞培冒险系列故事和其他一些不出名的连载;三版上方转载维克堡及周边几个城市的重要布告,下方登载有不少坊间新闻。至于二版和四版,则塞满了行业工会或私人发布的委托任务,或是各类广告——房屋出租的、旧货销售的、勾搭小情人的、低薪求职的……应有尽有。如果你是关心庞培冒险故事和地方重大新闻的读者,你就没法忽略这些林林总总的广告。

那天费因也购买了一份报纸。然后,他埋怨其他人外出时没有对这份报纸足够重视,又后悔自己每天都太专注于魔法修习,以至于错过了很多期报纸。由于大战在即,他暂时没有精力去收集更多期数,但他也进行过打听,得知《维克堡每周商讯》并不是大陆上最早的或者唯一的报纸,类似小报在圣提拉那联盟的其他城市也有发行。

尽管如此,在拿到《维克堡每周商讯》的那一刻,就有一股热气在费因胸中翻滚,无数往事飞上心头。

陆斐尹留下的知识中,关于世界报业史的那部分记忆尤为深刻——现代报纸的鼻祖,应当算是十六世纪发行的《威尼斯公报》,它最初是一份手抄报,收集有关法庭、城市动态以及贸易信息等新闻,专为王公贵族以及商人发行;后来,《威尼斯公报》改手抄为印刷,加大了发行力度,随着往来不断的商贾、水手、游客、传教士而风靡泛地中海的很多地方。而手上这份《维克堡每周商讯》,和《威尼斯公报》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发行于商贸活跃的海港城市,收集各类商讯,主要面向商人和冒险者……

他又回想起,最初他进入学校的新闻社团,只是为了有一份社团活动经历。入社的第二天,社团指导老师就从隔壁师大请来了两名资深的新闻人给他们讲课。从那天起,他真正明白了记者为何能成为人们心中的无冕之王。他们为民众发言,左右着民众的思想,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却能让贪官污吏胆战心惊,让身居高位者兢兢业业。一句话:他们是思想世界里的王者,是高悬于所有人头上的双刃剑!

从那天起,费因就立志成为一名新闻人,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加冕那无形的王冠。

但现实终究距离理想太远,经历了两年的磨练之后,无冕之王的梦想离他越来越远。

事实上,办报的强烈念头,也几乎是在《维克堡每周商讯》入手的那一刻就喷涌而出。如果不是费因自己压制下来,恐怕整整一周他都会越想象越是激动,越筹划越是失眠。办一份报纸需要不少启动资金和后续投入,需要完整和成熟的谋划,需要对市场的准确把握。自己来到这世界还不满一年,多数时候都不得不禁足在房间里,对外界市场缺乏足够了解,办报无疑具有很大的风险。

而现在,当一座岛屿、几条海船、上千劳力都落入自己囊中,梦想已经变得那样清晰,那样地触手可及。

同样都是在思考,此时此刻他的心却是热腾腾的,他为自己心中浮现的宏伟目标感到万分兴奋和紧张,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跳动过快而几欲炸裂!

——我可以开创一个传媒帝国,让我的报刊杂志覆盖到邮政极限范围内的每个城市。我可以制造流行风,使我的产品大卖,垄断整个市场。人们的思想理念、是非喜好,都会受到我旗下媒体的影响,我会用超越时代的理念,引领这个世界走上另一条发展道路……是的,我将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无冕之王!

这会是好高骛远的计划么?他说不准。但他心里很清楚,创办报纸也好,搭建帝国的大厦也好,眼下的第一步亦最关键的一步,是经营好佛利岛。这里是他的起跑线,他不能败在起跑线上。

内心的千头万绪,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理顺了。

他转过身来,平静地对达龙说:“达龙,也许你们还在想着如何帮助我起兵,但我已经作出决定,放弃我在摩尔林根的一切。因为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夺回那一切对于我还有多少意义。即使让我拿到了父王的权杖,我又能对整个世界施加多少影响呢?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直在寻找自己真正的理想。现在,我找到了!以这个小岛为起始点,我的征途是整个世界!不,应该是‘我们的’!”

达龙听得心潮澎湃,立刻单腿跪下,大声宣誓道:“殿下,不管您剑指何方,达龙永远都是您可以信赖的前锋!”

“你先起来吧!达龙,我们的事业不一定非得用刀剑和长枪来开拓。一个商人也可以比国王更强大。既然我决定放弃从前,以后你们就不要叫我‘殿下’了,我希望你们称呼我为‘主公’。”

“主公!”

起风了,魔鬼礁海域又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随后几个月里,佛利岛经历了一场大变革。消灭海盗所得的赏金,除了购买岛上三个月的口粮之外,则悉数投入了再生产中。简单说来,费因按照自己的规划,把岛上所有人都统合在军事和生产这两大系统里。单说生产上,费因就分别设置了农牧司、糖纸酒业司、制造司、供应司、统计司、标准化及质检司、督查司,分别由相关技艺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出任各司的正副司长。

农牧司掌管农牧渔的全面生产,其中以甘蔗种植和捕鱼业为工作重心。

糖纸酒业司主管佛利岛上四种外销产品——雪糖、糖果、伯爵纸、火酒——的生产。

制造司统管其它各类大小作坊,尽可能利用起岛上的各种资源。伐木工人暂时也归制造司管,毕竟岛上的树林并不多。

供应司负责有计划地采购和供应岛上需要的各种生产生活物资。

统计司负责各个方面的统计、计算和制定计划。

标准化及质检司主要负责两大领域的工作。一是在各个行业归纳总结并推广标准化生产和岗位分工,用以提高产量和产品质量,同时降低生产成本。分工合作,每人负责一道工序,有利于提高作坊学徒和工人的熟练度。标准化是一种在实际生产中不断得到总结和改进规范教程,费因下了很大力气去推广标准化,当务之急是要在工人们中间建立起对规范教程的疯狂崇拜,日后再慢慢归于理性。此外则是要加强对产品的抽检,如果一批产品抽检出来的次品,即低于标准要求的样品太多,这批产品的负责人就要受到相应的处罚。

督查司是对岛上一切工作进行督查和考核,类似于费因上辈子在许多工厂和单位看到的督查制度那样。

规划中还有一个研发司,却因为缺少人才和资金,只能暂时雪藏。

费因首先对雪糖寄予厚望。只要熟知活性炭的吸附过滤作用,就不难把霜糖、红糖等糖类产品加工成更高级的白糖,即雪糖。事实上,草木灰就是一种不错的过滤剂。费因要做的,一是保住这一秘密,二是谨慎地控制供应量,一点一点地逐渐增加供应,让市面上的雪糖保持在一个极高的价位。

一部分糖可以深加工为奶糖和其它糖果,并且同样打着“物以稀为贵”的旗号高价贩售。佛利岛上本来就有奶牛,产奶量很充足。更幸运的是,费因在穿越之前不久,就曾报道过家乡第一家投产的糖果厂,而且还是作为糖业产业链进一步得到延伸的标志,进行的是深度、广度都前所未有的连续报道。这使得他对奶糖、糖果的生产工序了然于胸。

榨糖所产生的废糖蜜可以用来酿制朗姆酒。费因的设想,是对质地较好的朗姆酒进行再加工,蒸馏、勾兑成酒精度更高、口感更浓烈的高度酒,“火酒”之名由此而来。这种酒需要的是包装,需要的是为它们编造传说,丰富文化内涵。有钱人的消费习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而榨糖、酿酒剩下的甘蔗渣,则是跟竹子、稻草一样优质的造纸原料。费因仔细回忆曾经在古法造纸村落采访的见闻,把古老的技艺搬到佛利岛上,并从外界高薪聘请造纸师傅。为了保证造纸机密不被外传,这些师傅一上岛就出不去了。甘蔗渣一直是制造中高档文化用纸的原料,所以,佛利岛上生产的纸张,相较于市面上用麻布、绳头、树皮制造的纸张,成色和手感更好,更适合于书写和留存,因此也渐渐有了“伯爵纸”的称号——当然,这还要拜竹纸未曾出现所赐。

万事俱备,现在费因需要祈祷的,则是在第一批货物顺利售完之前,他不会彻底破产。如果他不能兑现最初许下的薪水,岛上一千余愤怒的居民,可以把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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