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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爵的赞誉之词听在耳中，却让费因感到泄气。当初，为了掩饰自己是雪糖、伯爵纸等产品的制造商，他还颇费心机地采取了一些中转手段，没想到还是被沙鲁纳斯勋爵这样的精明商人挖出了真相。看来，今后每涉足一个产业，都要做好保密。
他也对自己的魔法师身份很懊恼——这犹如珍稀物种般的身份真是太束缚手脚了。
勋爵继续说道：“我经商多年，这点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即使在半精灵中，您的资质也非常优秀。两年前雪糖和伯爵纸刚面世时，我就很想代销这两种商品，只是没想到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哪有我参与进来的份儿！今天给我逮到机会，我可要郑重向您请求一两样商品的代销权了。”
罗比斯适时端上沏好的红茶。
费因把茶杯举到唇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这老狐狸抢先向自己提要求了。怎么办？为了自己的办报大业，该不该答应他的请求，以换取他的支持？不，《维克堡每周商讯》是自己势在必得的，拿不到这报纸，或是搭上了额外代价，都应算是失败。
“勋爵大人，您拥有偌大个产业，总收益恐怕是我那小岛的几倍，况且您还不必养着士兵和炮台去防备海盗。我们本来就是做订单分销的形式，您再插进来，既没有意义，也减少了我们本来就不多的利润。”
勋爵的大笑声响彻房间。费因知道，他这个谎撒得无比拙劣，就算随便在街上堵住一个人，对方对雪糖等紧俏商品背后的暴利都深信不疑。
“这好办，您把分给其他商人的订单都交给我就是了，我可以包下您销往维克堡、梅梅尔、蒂罗尔等地的全部货物。”
想得可美，但绝无可能。把联盟内的零售业务交给沙鲁纳斯勋爵，就如同把鸡蛋全部放进一个篮子里，有百害而无一利。对勋爵而言，他就有了和费因讨价还价的资本；对费因而言，他得罪了那些分销商，也损失了自身的信誉。这道理，费因明白，勋爵也了解。所以，一个微笑就足以把婉拒之意传达给对方。
“阁下是信守承诺之人，看来我也只能等待您的新产品了。”勋爵并没有很沮丧，“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谈谈关于报纸的事情了？”
勋爵的突然发问，让费因颇有些措手不及。在短暂的，不易为对方察觉的慌乱过后，费因略微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一口浓茶下肚，苦涩的味道让他更加镇定下来。茶真是好茶。
“我希望以适宜的价格收购《维克堡每日商讯》。完全收购。”费因认真地说。
短暂的沉默。仿佛是未曾听到说话声，勋爵仍然保持身体微倾、侧耳倾听的样子。
而后，勋爵发出“噗”的一声，无声地哑笑起来，就像是一名深度哮喘者，自鄂下到脖子根部都涨红起来。
费因苍白着脸等待对方回复镇定。
“请问，您是出于什么理由，想要收购我这已经经营了十年的报纸？十年来，无数忠实读者都凭借这张报纸做成生意，如果光凭魔法师的身份，我想您恐怕难以说服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并不畏惧你的威胁恐吓。
若是在星落历元年之前，勋爵绝不会如此勇敢地面对一名成名法师。
“就我所知，您的报纸并不是联盟内最早创刊的报纸。”费因说。
“没错，确实如此。”勋爵没有否认，“不过我可以说，我的办报思想跟阿辛兰老师是一脉相承的。你没听说过阿辛兰的名字？阿辛兰也算是维克堡的一个传奇人物了，他出生于此，四十五年前，身为教师的他依靠我父亲等几位商人的资助，创办了《海峡商报》，这是民间最早的报纸，如果还有比《海峡商报》更早的，恕我孤陋寡闻。盖因当时的市场条件不够成熟，这份报纸断断续续出版了九年，最后无限期休刊。在这之后出现的报纸，基本上都没有跳出《海峡商报》的模式。”
“市面上还收得到这份报纸的样本吗？”
“恐怕是没有了。年代久远，报纸也不易保存，就是我，也只有三张样本而已。”
费因听了很失望，他想，就算以高价对外悬赏，恐怕也很难有收获。事实上，这份民间的报刊始祖有着无法估量的研究价值，如果他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样本，那就只有在勋爵身上下功夫了。
然而，同样作为一名商人，费因亦很清楚“有价无市”的道理。样本虽然弥足珍贵，可比起新商品的代销权，费因横竖都感到如此兑换不值得。
所以结论是：样本的事儿只能先放一放。
“感谢您告诉我这段历史。因此，我也要向您指出，作为后人仿造的报纸，不管是《维克堡每周商讯》，还是《蒂罗尔晨报》、《梅梅尔周刊》，优点和缺点都极其类似。它们的流行主要都是得益于登载《庞培冒险故事》或者类似的个人冒险自述，读者喜欢看这些故事，然而这些故事十之八九纯属胡编乱造，一旦人们有一天厌倦了编造，或者其它的报纸编得远比您的报纸好，您打算用什么手段来反击呢？”
这个问题让勋爵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是啊，他该如何反击呢？勋爵并不担心读者会厌倦编造，古往今来，吟游诗人编造的故事多如繁星，文学家著作等身，可他从没见过观众和读者对此厌倦。勋爵最担心的，确实是别人的报纸比自己的编得更出色。而且，就算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可维克堡和梅梅尔的人口差距摆在那儿。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外来的报纸也一样，一条本地新闻，在外地转上一个来回，新闻就不再是新闻了。
“此外，就我的观察，《维克堡每周商讯》从去年起就没有改变过半点儿风格，增加半个新栏目。其实，读者总是喜新厌旧，看不惯一成不变的东西，您得不断推出新颖的东西以满足他们的新奇感。”
“我正是不断用新故事来打动他们呀！”勋爵辩驳说，“而据我所知，《庞培冒险故事》的作者亚历山德罗斯是维克堡最优秀的故事家。”
“但是我却发现，亚历山德罗斯的灵感正隐隐呈现枯竭之势，他必须到外面的世界去走一遭，也许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去过了。”费因的心情正在变好，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这场谈判的关键，“我便斗胆猜上一猜，《维克堡每周商讯》的销售量，近来应该滑落到不足一千份了吧？”
勋爵猛地喝下一大口茶，滋润他那干涩的喉咙。这个半精灵法师为何能够洞察一切？
报纸的盈利主要来自两大部分，一是售价刨去原材料、人工费、车马费以及亚历山德罗斯的稿酬后剩下的纯利，一是登载各类有偿广告的所得。前者获利较低，大部分利润都源自广告。在这个时代，商贸获利颇为丰厚，有实力的商家并不吝啬在报纸上广而告之。但实际上，各家报纸的广告来源都不稳定，因为报纸的定价限制了它们的销量，所以小商人嫌广告费用太贵，大商家嫌报纸覆盖的人群不广，谈判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勋爵精细地计算过，即使把各项开支都压缩到最低，要想实现盈利，《维克堡每周商讯》的发行量至少要达到八百份。这还没有算上他陪在里边的精力。启用了新锐作者的《梅梅尔周刊》，近来已在维克堡抢占了不少读者，亚历山德罗斯被勋爵逼急了，已屡屡显露出叛逃至其它报馆之意。
勋爵对报馆的经营管理已感到力不从心，可要是让他卖出报纸，他却又很不甘心——尤其是在这种遭到逼宫的情形之下。
“我愿意以八百金币买下报馆，包括报纸和印刷工具。您应该会明白，这是一个很合理的价钱，您没有吃亏。”
“魔法师阁下，我并没有窘迫到急需这八百金币的地步。况且我对这份报纸也很有感情。我知道，您自有一套经营之道，如果您能够不吝赐教的话，我会重重地酬谢您。”
“不瞒您说，我的确有一套能够让任何报纸都起死回生的方略，但是这个方略价值不菲。对您来说，把报纸卖给我，才是比较划算的生意。”
“既然如此，我只好让我的管家送客了。”
勋爵不悦地下达了逐客令。抢在罗比斯管家出现之前，费因说道：“今天谈不成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维克堡经营我的事务，并随时敬候您的佳音。”
六个月，最多只需六个月，费因相信若昂.沙鲁纳斯就会改变主意。不过，在走出伯爵府邸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骂上一声“老顽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