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王子的回忆（2）
不知是心情沉重，还是心不在焉，总之，潘瑞尔•扎赫瑞斯二世的葬礼，并没有给费因的记忆里留下足够多的印象。回想起来，那是一场简短的葬礼，没有任何繁文缛节，连王室成员们都惜字如金地没有发表太多感言。
大多数人应该会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并且对摩尔林根王国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未来忧心不已。至于另外那少数人心里有些什么想法，费因则根本不记得他当时有没有观察和揣测过。
国王躺在暗绿色的棺柩里，由四名卫士抬着。洛尔的母后手持一盏白金烛台在前方引路，她的臂弯里还挎着一只装满了龙爪花的篮子，从王宫的议事大殿出来，穿过中庭和宫门，一路上星星落落地洒下殷红似血的龙爪花瓣。成千上万百姓都聚集在街道两侧，一些人低声地啜泣，而更多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相比他们在沉默中流露出来的悲伤，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盘踞在首都上空。
根据潘瑞尔二世的遗愿，他的棺柩被风葬在首都北郊的咏星山悬洞里，那儿是收容历代国王英灵的神圣场所之一。除了受到王室成员集体托付的抬棺者，其余任何人不得靠近悬洞，如果进去了就不能再走出来。抬棺者属于世袭职业，他们同时还是某一些重大宗教场合的专司祷告者。
现在，王后自愿给国王殉葬，实质上是对洛尔登基继任下一代国王的有力声明——她已经付出了足够大的牺牲，任何人都不该对洛尔的登基再怀有这样那样的异议。
但是，王后的牺牲并没有起到多大的威慑作用。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除了这对热衷于王权，为登基而紧张的母子俩，其他人还真没有放太多心思在这既定事实上面。比起议事大厅的白金王座和橡木宝杖，不管是支持洛尔的王太子派，还是事不关己的中立派，更多人关心和忧心的，是遭受重创的摩尔林根，要如何安然无恙地度过着风雨飘摇的年代。
摩尔林根是一个实力孱弱的王国，是国土四周陡峭的山脉，一直保护这个小王国不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历史上，由于担心矮人族的采矿活动会打通外界通向摩尔林根的地下通路，潘瑞尔二世曾经和矮人族打了两百年的仗。
精灵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优雅的种族，也曾经是最强大的种族。根据摩尔林根王室整理的《精灵通史》记载，大约在十万年前，阿托里亚精灵就开始在安塞隆大陆（北大陆）中部追寻魔法和神谕的真谛。阿托里亚部落被认为是所有精灵的共同祖先，他们在魔兽横行的大陆上顽强地生存下来，然后由十三贤者带领着，在各地开枝散叶，建立起一个个王权国家。千百年来，他们消灭了地面上无数的野蛮人、兽人、地精部落，把俘虏的敌人当作奴隶圈养和贩卖。雕刻在凤凰山下的《万世法典》，相传是历史上第一部成文法典，其上就明确规定：精灵研习魔法，追寻神迹，掌管国事。奴隶事生产，不得脱籍，不得为官，不得持军械。精灵与奴隶不得通婚，凡有私生者，皆入奴隶籍。
不过，个别精灵贵族和人类奴隶之间的相互爱恋，终究冲破了《万世法典》的禁锢，越来越多的私生子、混血儿降生了，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庞大，逐渐成为各国不可忽视的一个阶层。
夏尔大陆（南大陆）与安塞隆大陆隔海相望。相传夏尔大陆上第一个国家是由尚武的精灵拓荒者们建立的，也有一说是一船自我流放者。这些精灵也带着为数不少的人类奴隶，在陌生的土地上，拓荒者们、奴隶和当地土人之间达成许多次妥协。在他们最终建立的国家里，奴隶制并不兴盛，很多半精灵和人类甚至还当上了一些省份的包税人、总督。不过，王室的精灵血统依然纯正。
人的寿命只有精灵的二十分之一，当精灵们在华美的咏唱中寻求生命的真谛时，人类不仅仅是在感叹“人生苦短”，而是努力去学习、进步、改变着。在费因•扎赫瑞斯出生以前的数百年里，夏尔大陆的人类领主们终于攫取了国王的宝冠；而后又经过一百多年的争霸，才形成了今日帕拉迪奥、占拜恩等国的雏形。
安塞隆大陆的精灵国王们，大多不能容忍另一块大陆上王权旁落。王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支持魔法师们探索魔法的最终领域；而魔法师公会亦承诺，将帮助王室出兵，纠正夏尔大陆上正在行进的错误路线。
星落历元年，世上最优秀的一百名魔法师，在精灵祖先的发祥地——古老的旧阿托里亚城启动仪式，准备把一颗在异次元空间制造的小型星体送入月亮的轨道，然后把它实体化。根据魔法推演，这颗魔星将大幅增加魔法的威力。
很不幸，他们成功了。
满月之夜的天空中，一颗比月亮还大的星体发出耀眼的光芒，可是仅仅半刻钟过后，这颗魔星就承受不住来自内部的巨大压力，崩裂成亿万颗碎片，其中一部分化作流星雨毁灭了阿托里亚城，剩下的则构成了横亘天幕那条微弱发光的星带。
星落历由此得来。
从创世之始就一直趋于稳定的魔力之源被打破了。一夜之间，魔法师们失去了大部分力量。魔物们从曾经被牢固封印的通道涌向地表世界，奴隶们开始向脆弱不堪的王权发起挑战。短短几十年里，除了像摩尔林根这样幸运的小国家，安塞隆大陆的大多数王国都覆灭了。文明毁于战火，兽人和人类在一个个曾经很繁华的城市里征战。当力量成为决定一切成败的标准时，就没有人在意文明的传承了。一直被当作地下邪教来压制的德鲁伊教教徒们，用疯长的植物摧毁城市，把曾经高度发达的国家变成废墟，同时也变成无数追迹者、冒险家的乐园。
费因是在星落历二百二十五年出生的。如果要算得更具体一些，则是天变之后整整第二千七百个满月之日。费因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天变，他应该会成为一位造诣很高的大魔法师；他的兄长洛尔则是私下里认定，包括他在内，所有出生于天变之后特殊年份的人都是不完整的、危险的；潘瑞尔二世则是对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既没有过分冷落，也没有额外地关爱。
浓雾开始包围咏星山，还把寒意传递到王城里。挡风纱罩下面的烛火已经很朦胧了，望着王后远去的背影，费因不仅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事实上，自他出生之后，她的母亲就在摩尔林根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生或是死。从小到大，费因对自己的母亲别说怀有感情，甚至连半点儿印象也没有。遗传自父亲的那股子冷漠，让他根本从未考虑过探寻关于母亲的哪怕一点一滴讯息。
现在他只是意识到，自己总算在某一方面跟兄长平等了，他甚至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在这短暂的怅然过后，他走到兄长身旁，平静地说：“王兄，现在你已经是摩尔林根的新国王了。我和达龙会像我们从前就作出的决心那样，全力做你的左臂右膀！”
他以为洛尔听了会很高兴，然而，这位王兄却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洛尔怀着复杂的心情注视着费因，过了好一会才展颜欢笑：“好兄弟！”
这是费因自小的夙愿。费因知道自己没有可能成为太子，所以他全身心地投入魔法修习中，想要破解魔力之源的瓶颈，让魔法师重新获得天变之前的能力。作为王室成员，他更是努力指挥好每一场战斗，不管兵权受到限制也好，有人在背后闲言闲语也好，他都打定主意，要辅佐好父王和兄长。
“赤羽兽人的主力虽然被我们消灭，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水原谷和其它战略要地的警戒不能放松。费因，你负责去召集各地的守备官，今夜我们要再开一个会。”洛尔交代完事项，领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卫士转身走了。他已经有了十足的王者风范，费因对此发自内心地欣喜。
洛尔走远后，达龙这才委婉谢绝了一些骑士邀请他去喝庆功之蜜酒的提议，飘然来到费因身旁。全身披甲的达龙是战场上的魔鬼，一身臣子穿戴的达龙则变成了一个翩翩美男子。他比费因还要高一个头。
“二殿下，您不应该对大殿下说刚才那样的话。”达龙面色严肃地说。
“为什么？”
“我不知应该如何跟你解释，总之，我觉得这是比陛下驾崩对您还要糟糕的事情。”
“达龙，难道你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曾在一起发过誓要努力修炼，将来成为国王帐下一文一武的重要臂膀。”
“四十年前您和我确实是这样发誓的，可这些年来……”
达龙的话卡了一半在喉咙里。他把视线瞥向左右两边，意思是站在大街上并不适合谈话。
费因拍拍达龙的肩膀，“别想太多，眼下我们必须专注于解决今年的困局。”
王权交替，人心不稳，群山外面的敌人肯定很想利用这一点。而费因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