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镇南军之间的军备贸易协定几乎是顺风顺水地签下来了，因为双方都对协定中的条款感到比较满意，因而也没有在细节上多作纠缠。
在镇南军元帅、杰沃德•欧德尔侯爵的特使兼侯爵府第二管家达鲁斯•白安勋爵的再三邀请下，费因终于答应到小城莫雷去会一会侯爵。对于《明镜周刊》的正常出版，费因是比较放心的，因为各项预案都已留存在路达和他的副手那里；而周刊记者和编修者们经过这几期的试炼，也应该可以脱离费因的“襁褓”了。
白安勋爵继续乘坐豪华马车返回莫雷，而费因一行则是乘船。在风和日丽的提雷湾，“血刃”号张起饱满的三角帆，只要捕捉到一丝风向，船首便向前划开波浪，让人不得不敬佩这条快船的设计之精巧。
提雷湾拥有杜克里海上最柔美的风光，被称作“珍珠三岛”的小岛上，世代居住着以打渔和制作鱼子酱为生的渔民。多情的少女在渔船上放声歌唱，成群的白海鸥在天水之间追逐着小小的渔船。这一带的美景是如此令人沉醉，连海盗们都舍不得打破这里的宁静。
“欧德尔侯爵在‘珍珠三岛’上设有守备舰队，就像扼守着袋口，所以海盗们都不敢来。”杰特一语道出关键。
经过“珍珠三岛”后，站在眺望台上已经能看到莫雷镇的轮廓。
莫雷镇从属于莫雷郡，是这个既临海又靠山的小郡的政治经济中心。“郡”是帕拉迪奥和占拜恩这两个君主制国家的重要行政单位。郡以下是镇，大镇通常称作“市”，王国最多把他的官员们派遣到镇一级，而广大乡村则是由市长、镇长委派的官员和乡绅们共同管理。国王们也会把一些郡册封给麾下的侯爵、伯爵，这时候“郡”就该改称为“领”了。帕拉迪奥由于国土面积更辽阔，所以还把国家分成若干行省，以便于军事上的部署和调动，莫雷郡就从属于南方行省，该行省的军政大权统归欧德尔侯爵。
“不在一地食采邑”是上一代欧德尔侯爵的信条，杰沃德则是将此完全贯彻。侯爵的城堡位于靠近莫雷镇的丘陵地带，采邑甚至不如魏玛夫人的那么大，但是侯爵可以把整个南方行省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归入囊中。这些年来，南方行省位于杜克里海沿岸的唯一港口莫雷得到了很大发展，逐渐有赶超其他行省港口之势，但侯爵一直低调行事，没有上书国王，要求把莫雷升格为市，这样做也是为了减少国王对自家收入的猜疑。
从记者发回的信中，费因已经知道莫雷郡正处于战争阴云的笼罩中。上陆之后，这种阴郁感则更加强烈了。港口到处都堆放着将草和军备物资，商人们都被勒令为优先输送这些物资而让道。从港口到城里，除了未成年的孩子们，大部分市民都拉长着脸，整天不见笑容。巡逻队在城市要道上走来走去，偶尔还会有信使的快马在街道上扬起一阵烟尘。总之，这是一个为战争随时绷紧了神经的地方。
第二管家达鲁斯早已在港口等着费因。
“您一定也感觉到我家大人的日子不好过吧？”达鲁斯带着苦笑说。
“战事进行得不尽如人意？”
“大人以一省之力对抗一国，您觉得我们会轻松吗？具体的战况您可以问我家大人，他一定不会向您保留什么的。这边请！”
费因只带上达龙、歌莉娅和若干随从，上了勋爵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向欧德尔侯爵的城堡赶去。“血刃”号则是停泊在码头，水手们被允许下船放假一天，但不得离开莫雷镇，更不得滋生事端，否则以军法论处。
侯爵却是在城堡外面的军营里会见费因的。
侯爵现年三十七岁，戎马生涯已经超过二十五年。十二岁那年，他就能驾驭烈马、拉硬弓，成为了父亲的扈从。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头顶微秃，但是修剪得很精致的胡子，为他增添了不少魅力。
“城堡里现在住满了因伤需要疗养的士兵，到处都是军粮和杂物，而我又不方便离开军营，实在不好在城堡里招待你。”
听了侯爵的解释，费因便忍不住往墙上的地图望去，想知道战况对镇南军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
侯爵便来到地图前，伸出长臂指着图上的红线，说道：“这条红线是敌军目前的推进进度，后面这条蓝线是我们两国的国界线，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南方行省已经超过一半领土被占领了。不过，以安德河为防线，他们的攻势已经停滞，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兵力再投入到前线去。莫雷郡是一根易守难攻的楔子，我把五万大军集中在莫雷郡，威胁他们的侧后方，只要他们的锋线继续推进，我随时都可以展开反攻，切断他们的退路。不管是现在的主帅尼克•勒艮第，还是他们的国王洛里安，都不可能放心把十万精锐的大后方放在我面前。所以，我镇南军虽然比较困难，但他们也不好过。现在，两军战线上每天只有小规模冲突，已经两个月未曾爆发大战了。”
主子乐观，管家叫苦，这是演的哪一出戏呢？费因不动声色地思考了一会，随即明白，这既是想让他增强对镇南军的信心，又想博取一些同情，好让他今后不好意思开价太狠。费因本来就不是那种有机会必然痛宰一笔的商人，他要的是长远合作，所以侯爵不免多此一举。
费因可不想总是被对方掌握主动，便突然问道：“侯爵大人既然提出以紫水晶支付货物，想来这矿脉一定在您的采邑里吧？”
侯爵倒不隐瞒。“你没猜错，有一截矿脉在我的采邑，此外在莫雷郡，还有好几处属于我名下的矿山。不过，国王对开采紫晶矿可是有限采令的，我开采多少，就得支付一般矿石作为紧俏资源开采税。这些矿山都有国王的亲信监督着，——嘿，可不太好收买呢！”
必须承认，这一招十分高明，这就不怕侯爵比王室更有钱了。因此，虽然两个王子正在为争抢王位，欧德尔侯爵却不打算大幅增加紫晶产量。
054莫雷郡的侯爵（2）
“依我看，国王的限采令自有它的积极作用。试想，紫晶现在是当作高价货币来用，一旦产量大幅增加，冲击了市场，必定导致物价混乱，而紫晶作为货币的信誉度也就直线下跌了，这对您完全没有好处。”费因不免卖弄一下。
“你们商人可懂得真多，其实我也隐隐有这种疑虑，但我没法说得这么清楚和透彻。”欧德尔侯爵赞许地说，“你放心吧，我会尽量不增加紫晶的产量。如果紫晶的市价大幅滑落，你来找我好了。”
因为戏肉早就跟管家谈妥了，所以现在他们也只是谈谈国际局势，说说风土人情罢了。侯爵带着费因等人来到训练场观看部队操练。一路上，侯爵气定神闲，但是他的管家却不时偷偷地打量歌莉娅，让少女感到更加拘束。
费因听到达鲁斯小声向侯爵嚼耳根：“这姑娘有奥普兰一带的口音。”
侯爵只装作没有听见。
镇南军的四五千人，正在训练场上操练突刺、劈砍、格挡、射击、阵型变换等各种不同的项目。镇南军也有数量众多的枪兵，但相比水心市的部队，从这些枪兵身上更能看出农民的影子，长枪不到四米长，制式也不够统一，好像是士兵们自行去作坊里订做的。他们是平原上的敢死队，是专门用来阻挡骑兵和消耗敌人步兵的。
好像是为了印证费因的猜想，侯爵说：“这些农兵令人尊敬，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是他们源源不断地补充到我的军队中，为保卫他们的家园作出最大努力。趁着现在双方对峙，我希望加紧训练他们，让他们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费因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发现侯爵还是未能脱离中世纪军人的思维，体现在这些枪兵身上，是缺乏严格的纪律，以及基层军官的有效指挥——费因上辈子没参过军，也不是军事迷，但作为记者，民间军事迷所写的文章至少也囫囵吞枣地看过不少。
他一言不发，任由侯爵带着他们，看另一批手持大盾和短斧的重步兵演练小型团队的格斗配合。这些重步兵可就要精锐得多了，他们的体格非常健壮，装备也比费因的长枪兵要好，从他们娴熟的攻防技巧来看，至少有小半数是一年以上的老兵。
“这是我的精锐部队之一，银盔军。我让他们继承了我家纹上的银灰色。可惜他们的数量不够多，要是多上一倍，现在就应该是我在占拜恩的土地上攻城略地了。”侯爵略带遗憾地说。
所谓不够多，到底是多少？此外，既然是精锐之一，那就说明欧德尔侯爵还有另外一支或几支主力部队，是骑兵还是长弓手？以帕拉迪奥的国土风貌来看，大概会是前者。当然，这些疑问都是不能明着问出来的，那已经是摆明着打探军情了，侯爵肯定会感到受了冒犯。
费因很明智地选择沉默，作为臣子的达龙更是一言不发。侯爵用深沉的眼神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大声笑着说：“我听闻玛斯坦先生在维克堡的领地上操练步兵和海军，没多久，你们就在海上打了一场大胜仗。我毫不怀疑玛斯坦先生的才能，不过我冒昧地猜一猜——这练兵的功劳，应该也有达龙的一份吧？据说达龙你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呢。”
“您可就猜错喽！我是一个商人，赚钱的本领是有一些，但说到练兵，可就都是达龙的功劳了。”费因说。
“原来是这样啊。”发出一通虚伪的感慨后，侯爵对身边的侍卫说，“奥多姆、洛克达，你们俩带上达龙先生去指导一下那些新兵的格斗术。两位，能不能给我的银盔军指导一下？”
显然，侯爵这是想创造机会跟费因说悄悄话呢。所以费因也十分配合地批准了这一请求，顺带把歌莉娅支过去看猛男秀——可以想象，这个土生土长的帕拉迪奥少女会给训练场上的单身汉们带去多大的灾难。
于是，训练场边上就只有侯爵和费因两人了。
没有利害冲突关系的双方，自然不需要互相提防。
“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聘请阁下出任我欧德尔侯爵府的首席顾问兼管家，帮助我建设一个富饶的南方行省。我可以立刻册封阁下为伯爵，再加上我所有紫晶矿山的一成股份和莫雷港的五成股份。”
“请问，您聘用我的理由？”
“阁下在内政领域可谓才华横溢，而我南方行省，面积几倍于维克堡，仅仅莫雷郡的面积就接近维克堡那么大；我的行省有南北海疆，有富饶的矿山，山地适合种植各种水果和林木，人民吃苦耐劳，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阁下在我南方行省可以更大程度地发挥才能，将来你我还能打进占拜恩，把南方行省的疆域至少扩大一倍。人生最大的成就，难道不该由此来获得吗？”
“不错，南方行省的资源和地理条件都很优秀，如果你们两大王国能够长期和平相处，南方行省作为交通枢纽，地位和作用都十分突出。不过，在我心中，维克堡却是南北大陆上唯一的商人天堂。而且，我的这些下属们也钟情于维克堡，我想，只要我拥有人才，土地、资源、海港，这些我终究都会有的。”
“阁下真的只是为了属下，而不是为了那应属于你的领地吗？”侯爵怀疑地问。
费因转头望着远处的训练场，虽然看不见达龙，但他可以想象达龙是怎样在一群汉子中间指导格挡动作的。背对着侯爵，费因仿佛是向自己说：“是的，大部分是为了他们。”
“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开创伟业？”
“是的，作为商人，维克堡已经是足够大的舞台，足以让我实现毕生梦想。”
“那真是太可惜了！”侯爵把失望明显地写在脸上，“虽然我们两人没法联手，但我很荣幸能够和你成为生意伙伴。我知道，你的梦想一定不止在维克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