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 读记

杜甫七律《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读记

（小河西）

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

自注：终明府，功曹也，兼摄奉节令。故有此句。伫观奏即真也。

高栋曾轩已自凉，秋风此日洒衣裳。翛然欲下阴山雪，不去非无汉署香。

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夹水奏笙簧。看君宜著王乔履，真赐还疑出尚方？

宓子弹琴邑宰日，终军弃繻英妙时。承家节操尚不泯，为政风流今在兹。

可怜宾客尽倾盖，何处老翁来赋诗？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

此诗作于永泰二年（766）或大历二年（767）七月一日，时杜甫居夔州。明府是唐人对县令的称呼。终明府，名不详。按自注，终明府是夔州都督府功曹参军，代理奉节县令。【《唐六典》卷30：“下都督府，…功曹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下。”】伫观：伫看。行将看到。【《奉和圣制送张尚书巡边》（唐-许景先）：“伫观铭石罢，同听凯歌声。”】

高栋曾轩已自凉，秋风此日洒衣裳。翛然欲下阴山雪，不去非无汉署香。

曾：古同“层”。曾轩：层轩。指多层的带有长廊的敞厅。《招魂》（宋玉）：“高堂邃（suì）宇，槛层轩些。”《岁初巡属县登安南楼言怀》（唐-张九龄）：“山城本孤峻，凭高结层轩。”

洒衣裳：《江南遇雨》（唐-张鼎）：“出户愁为听，从风洒客衣。”

翛（xiāo）然：无拘无束貌。《庄子-大宗师》：“翛然而往，翛然而来。”成玄英疏：“翛然，无系貌也。”《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唐-王维）：“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

阴山：阴山山脉。温带半干旱和干旱气候的过渡地带，历史上亦为农牧分界线。阴山以北降水少，以牧业为主；阴山南部较湿润，又有黄河之水滋润，农牧皆宜。《太平御览》卷12引《广志》：“代郡以五月山阴犹宿雪，八月末复雪。”《饮马长城窟行》（唐-李世民）：“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汉署香：鸡舌香或丁香；借指郎官。《初学记》卷11引《汉官仪》：“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奏事。”东汉时在皇帝面前上奏的尚书郎，须口含鸡舌香。《早春对雪奉澧州元郎中》（唐-刘禹锡）：“新恩共理犬牙地，昨日同含鸡舌香。”

大意：水楼楼高通风本就凉爽，今天还有飒飒秋风吹衣裳。好像阴山雪花翛然飘下，不去官署也一样有官署香。

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夹水奏笙簧。看君宜著王乔履，真赐还疑出尚方？

绝壁过云：倒装。云过绝壁。参考：《涪城县香积寺官阁》（杜甫）：“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

王乔履：典“王乔履”。《后汉书》：“王乔者，河东人也。显宗世，为叶令。乔有神术，每月朔望，常自县诣（yì前往）台朝。帝怪其来数，而不见车骑，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临至，辄有双凫（fú）从东南飞来。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xì，鞋）焉。乃诏尚方视，则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此典王乔是县令，亦好官。

真赐：终名府是代理县令，尚未正式任命。此借指终明府的正式任命。

尚方：制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秦置，属少府。汉末分中、左、右三尚方。唐称“尚署”。《唐六典》卷22少府监：“光宅元年改为尚方监，神龙元年复旧。”

大意：白云从山峦的绝壁上飘过，如铺锦绣；稀疏的松柏间，溪水潺潺，如奏笙簧。（一幅山水图画。写水楼远望之景色，近闻之音响。）俺认为终君特适合着王乔履（任县令），真赐的王乔履（正式任命）难道怀疑不会出自尚方？

此组诗首章。此章前二联写水楼凉爽。因楼高多层本就凉，今日秋风吹衣更爽。夔州初秋应是很热的。但“此日”楼高、通透、有秋风，很凉爽。凉爽到好像欲下“阴山雪”。（夸张。）不去官府，水楼一样有官署香。三联写水楼外部环境。看到白云从绝壁前飘过，如铺锦绣，听到稀疏的青松间流水潺潺如奏笙簧。末联用典，写终明府很快会得到“真赐”。终君特别合适着王乔履，在官署和水楼间飞来飞去。像王乔潇洒，也像王乔一样成为好官，甚至还可像王乔一样成仙。毫无疑问终君的“真赐”很快会“出尚方”。

宓子弹琴邑宰日，终军弃繻英妙时。承家节操尚不泯，为政风流今在兹。

宓（fú）子：宓子贱，孔子弟子。曾任单县令。《吕氏春秋-开春论》：“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赠阎丘宿松》（唐-李白）：“何衔宓子贱，不减陶渊明。”

邑宰：县令。《与孔曲阿别》（南朝宋-谢惠连）：“途届云阳邑，邑宰有昔游。”《与白明府游江》（唐-孟浩然）：“故人来自远，邑宰复初临”。

终军弃繻（xū）：终军，西汉外交家，曾出使匈奴、南越。典“终军弃繻”。（繻，出入关卡的符信。）：《汉书-终军传》：终军“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初，军从济南当诣博士，步入关，关吏予军繻。军问：'以此何为？’吏曰；'为复传，还当以合符。’军曰：'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弃繻而去。军为谒者，使行郡国，建节东出关，关吏识之，曰：'此使者乃前弃繻生也。’”

英妙：年少而有才华。《西征赋》（晋-潘岳）：“终童山东之英妙，贾生洛阳之才子。”《豫章行》（隋-薛道衡）：“江南地远接闽瓯，山东英妙屡经游。”

不泯（mǐn）：不灭。《赠郑十八贲》（杜甫）：“古人日以远，青史字不泯。”

在兹：在此。《命子》（东晋-陶潜）：“温恭朝夕，念兹在兹。”

大意：终明府像宓子治县之日，不过像终军弃繻聪明年少之时。终明府继承了终家节操，宓子贱为政风流今天重现于此。

可怜宾客尽倾盖，何处老翁来赋诗？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

倾盖：指途中相遇，停车交谈，双方车盖往一起倾斜。形容一见如故。《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赠王二十四侍御契》（杜甫）：“客即挂冠至，交非倾盖新。”

清簟疏帘：《后临荆州》（梁-萧绎）：“高栏来蕙气，疏帘度晚光。”《冯氏书斋小松》（唐-王贞白）：“微阴连迥竹，清韵入疏帘。”《街西池馆》（唐-李商隐）：“疏帘留月魄，珍簟接烟波。”《小阁闲坐》（唐-白居易）：“拂簟卷帘坐，清风生其间。”【“清簟疏帘”四个字，自宋后几乎成了围棋的代称。例如：《弈棋绝句》（宋-洪炎）：“方圆动静随机见，清簟疏帘眼倍明。”《小楼》（宋-陆游）：“小楼森森阅三伏，清簟疏帘对棋局。”《过王中翰奕棋作》（明-胡应麟）：“清簟疏帘照绿莎，匡床曲几对维摩。庭中白昼销棋局，席上青山烂斧柯。”《和固道韵问谹父小疾》（宋-王洋）：“木落亭皋远思，疏帘清簟棋声。闭门十日知否，风月愁人败盟。”】

大意：宴会上可爱的宾客皆倾盖如故，大家相谈甚欢，那有机会让老翁来赋诗。窗外江峡半是晴天半是云雨。稀疏的帘幕，清爽的簟席，观看宾客弈棋。

此组诗后章。前章前三联描述水楼及其环境，末联写水楼主人。此章首二联继续写主人。首先把终明府比作春秋时单县善于理政的宓子贱，又比作西汉少年英才终军。说他具有终家的节操说他具有宓子贱的为政风流。三联写宾客。宾客可爱而且一见如故。彼此相谈共饮，场面甚欢。哪里还需要俺来赋诗？末联景结绝妙。轻灵地一笔宕开，意境顿见迷离深邃。室外，山水迷离云雨渺茫，似有愁思郁结；楼内，宾客交谈于疏帘之内，棋手对弈于清簟之上，自己也参与其中，又像随遇而安。此诗末联景中有情，含而不露，恰到好处，令人回味不已。（拗体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