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排《水宿遣兴奉呈群公》读记

杜甫五排《水宿遣兴奉呈群公》读记

（小河西）

水宿遣兴奉呈群公

鲁钝仍多病，逢迎远复迷。耳聋须画字，发短不胜蓖。

泽国虽勤雨，炎天竟浅泥。小江还积浪，弱缆且长堤。

归路非关北，行舟却向西。暮年漂泊恨，今夕乱离啼。

童稚频书札，盘餐讵糁藜。我行何到此？物理直难齐。

高枕翻星月，严城叠鼓鞞。风号闻虎豹，水宿伴凫鹥。

异县惊虚往，同人惜解携。蹉跎长泛鹢，展转屡鸣鸡。

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余波期救涸，费日苦轻赍。

支策门阑邃，肩舆羽翮低。自伤甘贱役，谁悯强幽栖？

巨海能无钓，浮云亦有梯。勋庸思树立，语默可端倪。

赠粟囷应指，登桥柱必题。丹心老未折，时访武陵溪。

这首诗作于大历三年（768）夏，时杜甫客居江陵。

鲁钝仍多病，逢迎远复迷。耳聋须画字，发短不胜蓖。

泽国虽勤雨，炎天竟浅泥。小江还积浪，弱缆且长堤。

归路非关北，行舟却向西。

鲁钝：粗率，迟钝。《礼记-檀弓下》“容居，鲁人也。”汉郑玄注：“鲁，鲁钝也。”《朝野佥载》卷4（唐-张鷟）：“言词鲁钝，智不逾俗，才不出凡。”《忆昔二首》（杜甫）：“小臣鲁钝无所能，朝廷记识蒙禄秩。”

逢迎：迎接；迎合。《战国策-燕策三》：“太子跪而逢迎。”《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唐-王勃)：“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孟子-告子下》“逢君之恶其罪大”汉赵岐注：“逢，迎也。君之恶心未发，臣以献媚逢迎而导君为非，故曰罪大。”

蓖：梳篦。梳子与篦子。齿疏为梳，齿密为篦。

勤雨：忧不雨。《谷梁传》僖公二年：“冬十月不雨，不雨者，勤雨也。”注：“是欲得雨之勤也。”（这个用法有点别扭。）

积浪：大浪；巨浪。《登名山篇》（隋-李巨仁）：“叠峰如积浪，分崖若断烟。”《宿灵山兰若》（唐-许棠）：“地出浮云上，星摇积浪中。”

弱缆：《恭州夜泊》（南宋-范成大）：“小楼高下依盘石，弱缆西东战急流。”

大意：仍然反应迟钝身体多病，迎合太多俺又会感到迷惑。耳朵聋了与人交流需写字，头发短了承受不了梳和篦。水乡虽也常担心不雨，炎炎夏日竟还有浅泥。小河中有大波浪，柔弱的船缆还有长长的河堤。与北归故乡没关系，行舟方向是向西。

暮年漂泊恨，今夕乱离啼。童稚频书札，盘餐讵糁藜。

我行何到此？物理直难齐。

童稚：儿童；童年。《送姨子弟往南郊》（唐-刘长卿）：“别时两童稚，及此俱成人。”《送路六侍御入朝》（杜甫）：“童稚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

糁（shēn）藜：《庄子-让王》卷9：“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成玄英疏：“藜菜之羹，不加米糁。”（讵：不。）

物理：事理。《鹖冠子-王鈇》：“庞子曰：'愿闻其人情物理。’”《曲江》（杜甫）：“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清明日曲江怀友》（唐-罗隐）：“鸥鸟似能齐物理，杏花疑欲伴人愁。”

齐：《礼记-大学》：“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大意：恨俺暮年四处漂泊，今晚又听到乱离的哭啼。孩子们频频来信，盘中餐尽是无糁之藜。俺咋会走到这一步？世上的事情竟如此难“齐”。

高枕翻星月，严城叠鼓鞞。风号闻虎豹，水宿伴凫鹥。

异县惊虚往，同人惜解携。蹉跎长泛鹢，展转屡鸣鸡。

严城：戒备森严的城池。《临行公车》（梁-何逊）：“禁门俨犹闭，严城方警夜。”《与张諲宿刘八城东庄》（唐-皇甫冉）：“寒芜连古渡，云树近严城。”

鼓鞞：鼓鼙。

凫鹥：凫和鸥；泛指水鸟。《凫鹥》：“凫鹥在泾。”毛传：“凫，水鸟也。鹥；凫属。”孔颖达疏：“鹥，鸥也。”

异县：指异地，外地。《饮马长城窟行》（汉-陈琳）：“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颜氏家训-慕贤》（北齐-颜之推）：“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

解携：分手，别离；分手之人。《宋中遇林虑杨十七山人因而有别》（唐-高适）：“游子益思归，罢琴伤解携。”《谢友生遗端溪砚瓦》（唐-李咸用）：“得自新知己，如逢旧解携。”

蹉跎：虚度光阴。《和王长史卧病》（齐-谢朓）：“日与岁眇邈，归恨积蹉跎。”《放歌行答从弟墨卿》（唐-李颀）：“由是蹉跎一老夫，养鸡牧豕东城隅。”

泛鹢：古代画鹢首于船头，故称舟为鹢。《泛水曲》（南齐-谢朓）：“罢游平乐苑，泛鹢昆明池。”

大意：舟中高枕看到水中星月翻动，戒备森严的江城接连想起鼓鼙。听得见虎豹在风中号角，水上船宿伴随着水鸭和鸥鹭。令人惊讶徒然去了异县一次，非常珍惜与异县的同人分别。长长泛舟虚度光阴，展转多地屡屡听到鸣鸡。

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余波期救涸，费日苦轻赍。

支策门阑邃，肩舆羽翮低。自伤甘贱役，谁悯强幽栖？

嶷嶷（yí）：形容道德高尚；形容山高耸。《史记-五帝本纪》：“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司马贞索隐：“嶷嶷，德高也。”《感士不遇赋》（东晋-陶潜）：“山嶷嶷而怀影，川汪汪而藏声。”

瑚琏器：喻治世安邦之才。《论语-公冶长》：“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集解》引包咸曰：“瑚琏，黍稷之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fǔ-guǐ）。宗庙之器贵者。”《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唐-杜甫）：“郑公瑚琏器，华岳金天晶。”

桃李蹊：蹊：《史记-李将军列传》：“言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望人家桃李花》（唐-贺知章）：“桃李从来露井傍，成蹊结影矜艳阳。”

救涸（hé）：救助急须救助之难。《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xǔ)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外物》：“顾视车辙中，有鲋（fù）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

轻赍（jī）：随身携带的盘缠渐告罄。《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约轻赍，绝大幕。”《汉书》引此文颜师古注：“轻赍者，不以辎重自随，而所赍粮食少也。”（赍：

支策：典“支策据梧”。形容用心劳神。《庄子-齐物论》：“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世说新语-排调》（南朝宋-刘义庆）：“范容期见郗超俗情不淡，戏之曰：'夷、齐、巢、许，一诣垂名。何必劳神苦形，支策据梧邪？’”

门阑：家门；权门。《李监宅》（杜甫）：“门阑多喜色，女婿近乘龙。”

肩舆：轿子；乘坐轿子。《晋书-王导传》：“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世说新语-简傲》（南朝宋-刘义庆）：“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著白纶布，肩舆径至扬州听事。”

贱役：卑贱的职事。《酬孔通直逷怀蓬居》（梁-沈约）：“伊迩事清途，纷吾供贱役。”

大意：道德高尚的济时之才，繁茂旺盛的桃李之蹊。本来期望你们余波救涸，痛苦的是俺费时多日随身食物已告罄。俺想法设法到你门口，却见门栏深邃。俺乘着肩舆去拜访你，只能羽翮低垂。自伤啊，俺甘愿这卑贱之事，谁会怜悯俺这过于勉强的幽栖？

巨海能无钓？浮云亦有梯。勋庸思树立，语默可端倪。

赠粟囷应指，登桥柱必题。丹心老未折，时访武陵溪。

巨钓：《庄子-外物》：“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大犗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骛扬而奋鳍，白波若山，海水震荡。”

云梯：仙人登天之路；喻升天之路；喻仕进之路。《游仙诗》（郭璞）：“灵谿可潜盘，安事登云梯。”李善注：“云梯，言仙人升天，因云而上，故曰云梯。”《观内怀仙》（唐-王勃）：“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送刘禹锡》(唐-窦巩)：“十年憔悴武陵溪，鹤病深林玉在泥。今日太行平似砥，九霄初倚入云梯。”

勋庸：功勋。《后汉书-荀彧传》：“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振汉朝，虽勋庸崇著，犹秉忠贞之节。”《旧唐书-李嗣业传》：“总骁果之众，亲当矢石，频立勋庸。”

赠粟指囷（qūn）：《三国志-吴志-鲁肃传》：“周瑜为居巢长，将数百人故过候肃，并求资粮。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肃乃指一囷与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亲结。”后因以为慷慨解囊相赠之典。

题柱：典“长桥题柱”。《华阳国志》：“城北十里有升仙桥，有送客观。司马相如初入长安，题市门曰：'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后以“题柱客”指誓志求取功名之士。《投赠哥舒开府》（杜甫）：“壮节初题柱，生涯独转蓬。”《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杜甫）：“顾我老非题柱客，知君才是济川功。”

心折：中心摧折。形容伤感到极点。《别赋》（梁-江淹）：“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骸，心折骨惊。”《秦州杂诗》（唐-杜甫）：“西征问烽火，心折此淹留。”

武陵：武陵郡。传说中桃花源所在地。《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赤谷西崦人家》（唐-杜甫）：“如行武陵暮，欲问桃花宿。”

大意：大海之中哪能没人钓鱼？浮云上也有上天之梯。俺一直考虑着建立勋业，话虽不多也会露出端倪。应该为俺慷慨相赠啊，登桥时俺一定像司马相如一样题柱立志。俺虽年老但心未摧折，到时俺再去拜访武陵溪。

这首排律20联。首2联从自身叙起。年老迟钝，耳聋多病。“逢迎”多了又感迷惑。（杜甫在江陵见了卫伯玉，也献了几首“逢迎”之作，或没啥效果。）接着3联写西行。水乡虽也忧心无雨，炎炎夏天竟也有浅泥。小河反而浪大，俺的弱缆系于小河长堤。这次“归路”非关故乡，行舟方向是向西。（杜甫从江陵向西干啥呢？）“暮年”3联写西行之因。可恨俺暮年漂泊之中，如今又闻“乱离”之啼。孩子们频频来信，盘中餐竟是无糁之藜。俺为啥走到如此地步？“物理”竟然如此难齐？（齐家不易。杜甫或有子女留在巴蜀。巴蜀仍有战乱，子女生活困难。）“高枕”2联水宿所见。高枕看江中星月翻腾。戒备的江城不断响起鼓鼙。听得见风中虎豹嚎叫。水宿始终陪伴水鸟。“异县”2联写西行结果。这次徒然到“异县”，只好与异县同人告别。泛舟江上虚度光阴，来来往往徒闻一次次鸡鸣。“嶷嶷”4联伤求助无门。你们一个个“瑚琏器”，一个个众多“桃李”。本期望你们救俺急难，却费时多日俺已两手空空。想尽办法到你门前，你门庭深邃。乘着轿子拜访你，俺羽翮低垂。自伤啊，俺甘愿干这卑贱之事，谁会怜悯俺这勉强的幽栖。末4联转写己志。大海哪能没钓者？（俺等着人钓。）浮云再高有天梯。（俺一定有办法。）俺一直都在想建立“勋庸”，话虽不多也有端倪。你们应该对俺慷慨相助啊，俺到桥头一定会立志。俺虽年老多病但丹心未灭，俺要在建立勋庸之后再去拜访五陵溪。（杜甫之志：先建立勋庸，然后去武陵溪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