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李商隐七律《当句有对》读记

李商隐七律《当句有对》读记

(小河西)

当句有对

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

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这首诗写作时间不详。题目“当句有对”。很多人理解为类“无题”。题目只是说本诗各句中均“当句有对”，别无它意。真是这样吗？

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

密迩：接近，靠近。《宋书-刘延孙传》：“京口家地，去都邑密迩，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寄柏学士林居》（杜甫）：“盗贼纵横甚密迩，形神寂莫甘辛苦。”《西掖告词-萧士元石州》（宋-苏辙）：“河东诸郡，犬牙相错，皆密迩邻国，有兵有民。”

上兰：上兰观：汉上林苑内宫观之一。《汉书-扬雄传》：“翼乎徐至于上兰。”平阳：平阳宫，又作平阳封宫。秦宫，迁都于雍后为离宫。《史记-秦本纪》：武公元年：“伐彭戏氏，至于华山下，居平阳封宫。”（非实指。指皇家的某个宫殿和某个道观。）

秦楼：秦穆公为其女弄玉所建之楼。典“秦楼”（略）。后以代指公主宅第。《郑驸马宅宴洞中》（杜甫）：“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无题》（李商隐）“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鸳瓦：鸳鸯瓦：成对之瓦，上下如半圆紧扣。《讲席将毕赋三十韵诗依次用》（梁-萧统）：“日丽鸳鸯瓦，风度蜘蛛屋。”《长恨歌》（唐-白居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薄命妾》（唐-胡曾）：“宫前叶落鸳鸯瓦，架上尘生翡翠裙。”

汉宫盘：典“承露盘”。（略）

大意：临近平阳宫连着上兰观。（地点。离皇家、道观都不远。）这里有秦楼的鸳鸯瓦还有汉宫的承露盘。（明说建筑，暗有所指。“秦楼鸳瓦”说公主等的鸳鸯双栖；“汉宫盘”指饮仙露求仙道。首联是整篇总纲。）

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

池光：水池的色彩。《山家夏日》（唐-王绩）：“池光连壁动，日影对窗斜。”《夏日游晖上人房》（唐-陈子昂）：“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

花光：花的色彩。《梅花落》（陈-陈叔宝）：“映日花光动，迎风香气来。”《郊兴》（唐-王勃）：“雨去花光湿，风归叶影疏。”《广陵》（唐-赵嘏）：“广陵城中饶花光，广陵城外花为墙。”

日气：日光散发的热气。《夏日过郑七山斋》（唐-杜审言）：“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与王六履震广州津亭晓望》（唐-张九龄）：“水纹天上碧，日气海边红。”《晴》（杜甫）：“雨声冲塞尽，日气射江深。”

涵：包涵，蕴涵。《日夕出富阳浦口和朗公》（梁-何逊）：“山烟涵树色，江水映霞晖。”《惠泉》（唐-宇文鼎）：“晓静微涵日，春晴浅浸烟。”

露气：水汽。《秋晚登古城》（唐-李百药）：“霞景焕余照，露气澄晚清。”《玩月呈汉中王》（杜甫）：“夜深露气清，江月满江城。”

大意：池光闪烁，花影缭乱；晓日初辉，露气即干。（上句：春色美好春心荡漾。一个“不定”，一个“乱”。隐喻明显。下句重点在“初”。太阳一出露气即干。似有点“干柴烈火”意。整句意思是清楚的。具体描述“秦楼鸳瓦”。）

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

游蜂：游动的峰。 《芳树》（唐-沉佺期）：“啼鸟弄花疏，游蜂饮香遍。”《山房春事》（唐-岑参）：”风恬日暖荡春光，戏蝶游蜂乱入房。”《牡丹》（唐-方干）：“慇勤为报看花客，莫学游蜂日日来。”

饶：“扰”的同音假借字。《送李校书》（杜甫）：“长云湿褒斜，汉水饶巨石。”

孤凤：独处孤居之“凤”。离鸾：离偶之“鸾”。凤和鸾都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传说凤为雌，鸾为雄。《咏捣衣诗》（梁-王僧孺）：”别鹤悲不已，离鸾断还续。”《湘妃》（唐-李贺）：“离鸾别凤烟梧中，巫云蜀雨遥相通。”《嘲陆畅》（唐-宋若华）：“十二层楼倚翠空，凤鸾相对立梧桐。”

忆：理解成“思”亦通。但此处是“抑”的同音假借字。《敦煌变文集-搜神记变文》：“其女…不肯改嫁。父母忆逼，遂适与刘元祥为妻。”（“忆逼”即“抑逼”。）

大意：只知道游蜂总是扰“舞蝶”，岂知道孤独的“凤”还会“抑”（或思）离家的“鸾”。【饶（扰）、忆（抑）说的是一回事。意思是没想到“孤凤”在“秦楼鸳瓦”时很主动。）

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三星：即三垣（yuán）。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绸缪》（诗经）：“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意缠绕。）

三山：海上三神山。《拾遗记-高辛》（晋-王嘉）：“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

紫府：指仙人宫殿。《骊山怀古》（唐-李郢）：“紫府灵坛降玉真，华清台殿影长新。”《题道静院…》（李商隐）：“紫府丹成化鹤群，青松手植变龙文。”《紫极宫斋后》（唐-李群玉）：“紫府空歌碧落寒，晓星寥亮月光残。”

碧落：道家称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满空，叫做“碧落”。这里泛指天上或借指皇室。《长恨歌》（唐-白居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经麻姑山》（唐-刘沧）：“一自仙娥归碧落，几年春雨洗红兰。”

大意：三垣星官在自转，三座仙山太遥远，仙家宫殿也很远，天上道路阔又宽。（意思是上三联说的事没人管。）

此诗是一首讽刺诗。讽刺的对象较特殊。从首联看，或是在讽刺入道公主一边在道观承受上天的仙露，一边在“秦楼鸳瓦”。（“秦楼鸳瓦”当指公主鸳鸯双栖。）次联说公主所在的地方有“池”有“花”，春光烂漫。好像在说鸳鸯春心已乱。而且有点“日气”就能“露干”，有点阳光就能灿烂。三联进一步说这种事公主还很主动。不仅是“游蜂扰舞蝶”，而且有“孤凤抑离鸾”。前三联说的是这些“入道公主”的“鸳瓦”之事。在唐朝，公主入道并不稀奇。李商隐讽刺的也不是公主入道，而是入道公主的一些类似鸳鸯双栖的行为。末联说对这种事竟然是天上人间都没得管。这里“天高”、“仙远”、“皇帝宽”。

现在再来看题目“当句有对”。字面意思是显然的。例如：首句中“平阳”对“上兰”，为地名对；二句中“秦楼”与“鸳瓦”是物名对；三、四句中“池光”对“花光”，“日气”与“露气”，是景色对；三联中是“游蜂”对“舞蝶”；“孤凤”对“离鸾”。末联中“三星”对“三山”；“紫府”对“碧落”。确实皆“当句有对”。如果只是字面意思，这样命题是很奇怪的。据诗内容，题目或隐藏了“谐音双关”。即暗指“当居有对”。就是入道公主并非名副其实的女冠，而是如“秦楼鸳瓦”的“当居有对”。这题目确实令人叫绝！（回头看，以“饶”代“扰”、以“忆”代“抑”或也是有意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