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她是被自己的咳声弄醒的,分明没有睡够,却不得不起床。
采秀端水进来为她梳妆。
她看着铜镜中的相貌微微愣住。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可每次看到还是会惊讶。人如其名,眉眼如画,俏鼻薄唇。
“咳!”
可惜了,是个病秧子。
她把铜面扣下,心道:以后我就是她,再不能骗自己是个梦了。
“小姐,您今日的气色好了很多呢。”采秀一边为她梳头,说道。
“是吗?”她抚摸自己的脸颊。曾经的如画,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以前总是自己闷着,伤神伤身,现在瞧您精神了许多,眼神也活泛了。您的身子一定能渐渐好起来。”
“希望如此。”她跟沈夫人要了大夫,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请来大夫给她看病。
“屋里可有人?”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采秀把最后一绺头发固定住,稳了稳盘好的发髻,才出门。
“四少奶奶可起了?”来人问。
见是英妈妈,采秀行礼,“英妈妈好,少奶奶刚起床,尚在梳洗。”
英妈妈点头,“昨日的事情夫人已经知道了,因为只有四少奶奶看见了,所以想让四少奶奶指认出来,昨日犯错的仆从是谁。一会儿各房的男仆都会过来,到时要劳烦四少奶奶慧眼。”
采秀惊讶:“虽然四少奶奶已是妇人,可怎好一下子见这么多男子,更何况还是一群下人。”小姐若是心中郁结,引起病重可如何是好!
“采秀姑娘多虑了。”英妈妈有些不耐。这是夫人的吩咐,轮不到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满。
如画在房中早听到了对话,这是古代,自然有许多禁忌,可她的心里并不在意。
更何况她正有求沈夫人。
“采秀,不得无礼。”她说道:“一切听英妈妈的。”
英妈妈神色缓和,笑着冲屋里说道:“四少奶奶识大体,夫人已经派人去请贝大夫,用不了半个时辰,贝大夫就到了。”说完冲身边跟着的丫头使了眼色。
丫头会意,这才跑开,从侧门出去请贝大夫。
正是初春时分,天气已经褪去了寒冷,只剩下淡淡的凉意。半旧的小院子门外站了三排下人打扮的男仆。他们穿着长袖长裤,统一的样式,衣裳颜色分为灰米两色。
第一排都是米色衣装,一看布料做工便知是等级颇高的下人。最后两排站的都是灰衣男子,其中有两人神色紧张相互使着眼色。
“怎么办?”
“怕什么,那么黑的天根本看不清长相,就算碰巧指认了咱们,只要死不承认还能如何?放心,前头有老六哥顶着。”说是宽慰他人,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被他们唤作老六的男子虽然穿着下人服,却遮不住那英挺之姿。他站在第一排,正和另一个闲聊。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咱们都杵在这儿,等四少奶奶巡视。”老六说话丝毫不知遮掩,“难道是要给四少奶奶选小厮伺候着?四少爷可是从来没进过这院门,怕是寂寞了。”
另一个笑了两声,“这话让二少奶奶听见,保准打断你的腿。”说着朝老六的两腿间扫了一眼。
老六不但不恼,反而有些得意地笑,“休得胡说。”
院门动了,这些人再不敢多说,全都看着前头。
吱呀声响,院门推开,轻纱曼妙,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烟粉色曳地长纱裙的女子,她身材纤细,摇曳生姿,每走一步都带动脚下的纱裙摆动。
面上罩着白纱,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不止老六,所有下人都有一瞬的失神,如画轻咳一声,众人立即低下头去。
老六心里乱跳,乖乖,好俊俏的娘子,四少爷真是暴敛天物。可惜了,遮着面纱,瞧不见里头模样。唉,当天晚上要是能追上她……
英妈妈和采秀一左一右,从她身后跟着出来。
“都站着别动,把脑袋抬起来。”英妈妈发话,刚低下头去的众人小心翼翼得抬头。更是猜不透是什么事情。
当夜行事,老六并没有在其中,但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得了他的吩咐。但顺藤摸瓜,他早晚也跑不了,要说他一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四少奶奶,人都在这儿,您认一认吧。”英妈妈退到一旁,留意着如画和这些下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画在门前已经走了三四趟,目光来来回回。英妈妈并不着急,眼皮微微垂着,眼神敏锐地观察着那些被如画视线扫过的人。
若非心理素质过硬,怕是这会儿已经露出马脚。
如画走得慢,偶尔咳起来还要等采秀拿来温水服用,原本还想让如画多看几眼的下人们慢慢觉得害怕起来。似乎事情并不简单,有些人已经冒了汗,凉风一吹,禁不住打个寒战,在没有谁敢多看她一眼,全都躲闪着。
每个人心里也都在编造各种可能的情况。是谁得罪了四少奶奶,所以才会让他们来的吗?既是男人得罪的,难不成是……
大多数人都往这方面想,心里更加紧张了。
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过去了。英妈妈想了想,“四少奶奶,可看出什么来了?”
如画咳了一声,从采秀手中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正要说话,出去找贝大夫的丫头已经带人回来了。
贝长青的年龄并不大,刚过而立之年,但祖上世代行医,医术精湛,沈家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他来看。
他身着石青色宽袖长袍,举止娴雅。
看见门外乌压压一群男人,他脚步略顿。抬头再看,这群人前面有个柔弱娇俏女子婷婷而立。
如画恰好听见动静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贝长青忙移开视线,可刚才入眼的女子却留在了脑海之中。
女子穿着略显单薄,每走两步便会停下,停下只是看人群中的某人一眼,随后脚步前行,裙纱再动。之前听她两个咳声,似是有病在身。
如画收回视线,要对英妈妈说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咳咳咳!”
这一次的咳嗽来得凶猛,如画连喝了两碗温水才压下。与前两次一样,等她咳完了还要继续看,英妈妈盯着呢。
如画的面纱随着咳嗽上飞下扬,胡乱摆动,眼中含泪,楚楚可怜,正凝神细看的贝长青眉头一皱。她咳嗽之时,声声摄人,医者父母心,贝长青觉得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上。
不知为何,贝长青脑海中想起一句词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摇头失笑,问身边的跑腿丫头:“要看病的是哪位?”
丫头伸出手,指着如画,“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