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斋二楼的雅间坐着四个未及弱冠的男子,他们穿着富贵,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一张梨花木制成的八仙桌,四人围坐着,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他们却不为所动。
东边位置上是个身材略显臃肿的肥胖男子,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直袍,越发显得身材滚圆,他看了北边位置上的男儿一眼,道:“四哥,你倒是发句话,到底怎么办?”
被称作四哥的男子此刻低着头,虽看不得整个面貌,却能得知是个英俊郎君,他的额头饱满,脸部线条分明,鼻梁挺直,双眸微微敛着,说不出的冷雅贵气。
南边坐的是个肤色略黑的高个男子,见四哥不说话,便道:“老三,你插什么嘴?没见四哥正在想。”
四哥?老三?
如此混乱的称呼,任谁听了都要愣住。四人却习以为常。
“让我说,咱们都别管,让他们折腾去,这个家伙咱们也不拉拢了。”西边男子摸着自己下巴刚露出的青茬胡子说。
放眼望去,四个年轻后生均是生得郎才俊貌,只是北边尊位的男子气韵更胜一筹。
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如若能帮,还是要帮他度过这个坎。”
“那要如何帮?总要有法子才行。他这次犯的错,可是让他父亲大怒,光是认错怕是不能了。”
老三胖乎乎的脸蛋抖动,嘿嘿直笑:“既然四哥说帮,定然是有办法了。咱们只要照办就行了。这一次过后,底温那家伙,定然会俯首称臣。”
慢慢地,四人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德福斋一楼是吃饭的大厅,虽然没有人满为患,却也是络绎不绝,传菜的小二就没停过脚。
全因为,德福斋是有名的酒肆,酿的醇酒十里可闻香。许多好酒的男子都会来此处共饮一杯。
几个食客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邻桌一个戴斗笠的男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正是初春,阳光不烈,风不迷眼,这人带个斗笠,也不嫌闷得慌。”
“什么样的人都有,或许是脸上长了难看的疤痕或胎记。”
他们的声音不大,大厅内人声嘈杂,斗笠男子并没有听见。
“要了那么多馒头,能吃得了?”
同伴立即接话,“或许是要带走的?”
楼梯处传来响动,吸引了这几个人的视线。
“咦,这不是罗家三少爷、蒋家八少爷、沈家四少爷和方家二少爷。”
“这有什么惊讶的,他们四个经常来德福斋饮酒,这楼里有几个不认识他们的?”
“我听说他们几个打了架,扬言从此不相往来,此刻竟然又聚在了一起。”
另一人回头瞥了一眼,“酒肉朋友,还能如何?”
罗源的胖脸蛋抖了一下,两只小眼睛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下头,他似是想起什么来,看着沈恭言呵呵地傻笑。
四人从楼上下来,都有几分醉态。
楼下食客的闲谈并没有停止,“瞧见没,脸黑黑的那个蒋家八少爷,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下狠力气!听说把罗家三少爷和方家二少爷打了个够呛。”
“为何没有打沈家四少?”
“这我就不知了,反正是打架了。”
“别说了,人下来了。”
沈恭言一改房间里的神色,像是变了个人似得,脸色微红,走路摇摇晃晃,嘴里嘟囔着什么,笑呵呵的样子分明是进了酒乡,不知所处何处了。一脸的迷醉相。
“唉!”几个食客打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了!
四人相互搀扶着,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不知罗源是有心还是无意,在经过斗笠男子的时候,踩到了对方的脚。
桌椅响动,被踩的人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更加不管踩他的人是谁,一拳打了过去。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都在看着这群人。
蒋时之高大的身躯往前一站,平常人早就认输了,斗笠男却丝毫不害怕。
人前从来都是惹是生非的沈恭言突然伸出手拦住了蒋时之,他看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三人得到警告,都没有动。
“这位兄台,只是误会。我们酒醉了,还望见谅。”沈恭言身子微微摇晃着拱手。
斗笠男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想看的热闹没看成,食客们有些意兴阑珊,不知是谁往窗外看了一眼,呼叫了一声:“官兵!”
大家看去,十多个带刀的衙役正往这边跑过来。
最快反应的是斗笠男,他饭不吃了,馒头也不拿了,往官兵相反的方向跑,明眼人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可沈恭言四人喝了酒,而且还挡在了斗笠男的前面。
眨眼间,四个人都被斗笠男推翻在地。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四个还在坚持着酒醉,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官兵追进来的时候,这四个家伙横七竖八地躺着,等于是无意地帮了那斗笠男一把。
官兵或越过去,或绕过去,继续追捕。
趁热闹,罗源用只有他们四人能听见的声音哼唧道:“刚才为什么拦着,要是把他打了,他也不至于能跑掉。”
沈恭言依旧带着迷醉的笑容,嘴唇微动,“此人身有煞气,还是不招惹为好。”他转了个身,腰部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装得银子并不多,也就三两左右。应该是斗笠男子逃跑时候掉下来的。
……
沈夫人低头喝着茶,二少爷站在厅内,微微颔首。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夫人吹了吹茶面,突然没了喝下去的兴致,放到了一旁,“你们几个当中,只属你跟我最亲,从来没有哄骗过我。”
沈孝言抬起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就算骗了,也是骗不过母亲的。”
沈夫人笑容温柔,“过来坐,许久没跟你好好说话了。”
沈孝言坐了不到一炷香,便把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花巧会去他的院子里,是老七派过去的,至于理由,他没有细说,但那意思已经能让沈夫人听明白了。而花巧是被谁打死的,自然也水落石出。
一切到了二少爷这里,都成了直道,没有一处不通。就连朱氏日日夜夜叮嘱无数回,也没进他的心。该跟母亲交代的,还是都交代了。
沈孝言走后,英妈妈从外面进来,见沈夫人正出着闷气,便知事情有了结果。
“还是二少爷懂事。”英妈妈走到后面为沈夫人捶肩。
“也就他还算知道我的心,若是想查,难道真是个难事?我不过是想给他们留些脸面,若是让下人们都知道了,他们可还有脸当主子?”
英妈妈笑道:“两位少爷定能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
沈夫人怒道:“朱氏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过了一会儿,沈夫人又道:“去把老七房里的丫头都打发了。”
“夫人?”英妈妈停下手。
“他自己胡闹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教坏兄弟们。若不罚他,他日后能教坏他老子!”
沈夫人果然是生气了,这种等不得台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阿英,也就是你,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难堪。”
英妈妈劝说:“七少爷还小,不懂得其中的……”
“这一次,你别替他说话!”
沈孝言回到院里,朱氏已经在等他。朱氏忐忑不看地看着他,拧着帕子,“都说了?”
他点点头,去了书房。
朱氏气得跳脚,在他身后跟着走,一边走一边骂:“我嘱咐的都成耳旁风了?母亲才叫了我去,你却紧接着把我卖了!你可还是我的相公?”
他一声不吭,似是已经习惯了,只等进了书房将房门紧闭。
“都说夫妻一条心,你却跟我一直外心!这日子还怎么过?”朱氏站在门外喊道。
可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拿帕子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衣衫,镇定地往沈夫人的房中去了。
她出了院门走到一个岔路,跟贴身丫鬟说了一句什么。
丫鬟会意,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