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杜群青突然约了沈大公子,说你能马上给我在青海和新疆弄一批那种利润在十万以上、三十万以下,操作最简单、粗笨的零单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外蒙也有工程,外蒙现在应该下过雪了?外蒙最好。
沈大公子先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这是要捉弄谁?
杜群青一贯面无表情:捉弄?这是王进求我看着他家老三呢。
沈大公子笑得饭都没有吃好,杜群青实在是个妙人。他叹气道:王家走了什么****运?失去一个二少,却得到一个你。
王进换好衣服也过来了,他其实也不爱运动,如果翻书页也算一项运动、看书就是他唯一喜欢并且擅长的运动了。但这是在这个圈子里高尔夫就是必要掌握的一件事情,跟喜不喜欢无关。除非他能像沈大公子这般只有人人来求他、没有他求别人的;又或者像杜群青这样强硬到无需逢迎的。
看到沈大公子亲昵的把手放在杜群青肩膀上王进不由微微侧了头,沈大公子出了名的不拘小节,甚至有他双插座的传闻;他对杜群青额外有好感,他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如果沈大公子有朋友的话。
他们俩人正好是两极。沈大公子曾经凝视着杜群青说:“你简直就是我的吸血鬼版,只存在于黑暗中的邪恶生物。”
杜群青说话从来不笑:“为什么教授从来没有说过你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沈大公子莞尔:“大概你的教授不怎么欣赏我的幽默。”
看见王进的身影、沈大公子招招手,一边对杜群青啧啧:“你又要管大舅子又要管小舅子,真可怜,还好这大舅子还算省心。我说群青,我也有妹妹,不是二少剩下的那个;是真正的、亲的妹妹,你是否考虑一下和我做亲戚。”
杜群青对他的满口跑火车已经见怪不怪,他又喝完一杯水才看他一眼。沈大公子耸耸肩,做个遗憾的表情,又对着落座的王进笑着问:“晚上吃什么?”他看着王进看向杜群青忙加一句“别问他,问他一定是随便;我马上要去不毛之地好几天,一定得吃点好的。”
王进是个毫无主见的人,尤其在比自己强势的人面前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也就含糊着按照沈大公子的喜好说了几个菜名。
桌椅皆是清一色鸡翅木,丝光提花台桌布是嚣张得不给人留一丝余地的大红,墙上挂屏是大幅苏绣的盘金法绣的折枝牡丹,底绢为黄,花为五朵五色。唯有牡丹真国色,这一大泼艳色从高处对上桌面那红,对撞得气势凛凛,不见半点俗气,只有王气。
头顶是一盏巨大宫灯,紫檀为骨,八仙过海的图案出自名家之手。
席间沈大公子依然谈笑风生,时而和进出的服务员开些暧昧又无伤大雅的玩笑,叫那些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芳心乱撞,粉面飞红。杜群青只夹了一筷青菜就丢下了筷子,王进不由劝道:“群青你好久都没有正经吃饭了,要不喝点粥?”
“我不饿。”他一点食欲都没有。
“别理他,人哪想不开自己要折磨自己,别人有什么办法。”沈大公子夹了鱼腹上最肥美的一块,送入口里细细品味“人生天地间,飘如陌上尘。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俩人都不做声,一时间出现了冷场。杜群青是根本不理睬他,王进则是诺诺着不敢反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机智幽默的接话,王进从来不擅长言语。
杜群青心不在焉的拿出一根烟,还没有点着、服务员无声无息的把龙泉窑梅子青的烟灰缸放到他面前;妙龄少女,手指如青葱。见他目光看过来,那女孩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色,煞是可爱。
平安小时候,手指雪白,脸儿雪白,爬他身上撒娇说哥哥,哥哥我们出去买冰棒吃好不好;你不要老做作业了,作业总是做不完的。
灯光下三个男人因为角度不同而被不同程度的阴影笼罩着——这三个男人互相有姻亲关系,三年前意外去世的王家二少娶的正是沈大公子的隔房堂妹。
王家只是喜闻乐见的土豪,当年在蓬勃发展的长三角私企如雨后春笋,所谓千万富翁满地走,百万富翁不如狗,根本不值一提。沈家则是地地道道的又红又专,是南方诸省里的一线权贵,算起来实在高攀。那一年南方红白两个圈子里议论纷纷,妒羡交加王家走了大运,搭上了如此一艘大船。
饭后各有活动,杜群青没有和王进一起回白沙别墅,他开着车漫无边际的在环城线上一圈接一圈的转着。
有重型卡车从他车边驶过,二十个轮子压过时地面都起了微微的颤抖。看着那巨大的车轮力压万钧的碾过路面,杜群青脑海里起了疯狂的念头:撞上去多好,让一切都被这车轮碾碎。
可是那样、那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女孩,他小小的平安就真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了。
眼泪抑制不住的流出来。平安,我的平安,我们俩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了。
他有千百个疑问要问她,他有无数的关心和问候。可是她的冷淡让他不敢靠近她,她那锐利如薄冰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那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责备和不屑:你如今出现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是啊,他已经背弃了她。正如她所说的,他已经属于别的女人,至少在法律上如此——杜群青心灰意冷的想自己是没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他只能像个贼或者像个猥琐的跟踪狂一样在暗中窥视着她,跟随着她。
那天看到她跟着王卓进了酒店他如坠油锅,他想他要怎样就好、是找人袭击那间客房或者干脆报警说有人在进行不法交易?最后他也只从头到尾坐在车里,双手捂住脸,痛彻心扉却又麻木不仁。
她说他只能来买她,那就来买好了,她所有的时间,至少他不能再让其他男人触碰她。
他每个晚上看着纤细的女人身影聘婷,像一只猫悄然行走在夜色中。他每天看着她所谓下班,都准点在十二点,她这么固执着做满工时,无非就是向他表示她不接受他的任何好意,他们只是一场买卖而已。
他厚着脸皮不止一次打电话给她、求她不要再做这个了;她说我什么都不会、不做这个我做什么;一会又幽幽说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们的关系,不会让你难做的。她现在声音很粗,又低哑,可带着一丝透骨的凉意。
自己在她心里已经如此不堪——杜群青想着只能苦笑。人人都说他杀伐决断,可是一碰到她就溃不成军,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