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接近午夜,杜群青车子停在不远处,他看着平安走出来,她换了家常衣服卸过装、看上去不那么引人注目。平安招手打车,杜群青看到她上车才松了口气。
那条阴暗的巷子实在不安全,而很多无业游民专门盯上这些从事特殊职业的年轻女人,她们柔弱又有高收入,还被社会歧视,出事也很难得到一个公道。
杜群青在出租车公司包了一台车,每天会去她下班时出现。那司机也十分灵活,对平安说我看你总是这个点下班,这不就每天在这里蹲点;晚班本来就活少,我停着还能打个盹,比在街上瞎转悠耗油好。
平安也就不疑有他,笑嘻嘻的说那师傅要不你做我的班车吧,算我便宜点。司机笑眯眯说好啊我算你八折。
他看着她弯腰拉开车门、进出租车里时头发滑落下来,她掠掠头发,对着司机笑了一笑。他贪婪的注视着所有的小细节,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一颗颗宝石落入他心间被珍藏起来,等一个人时再慢慢回味。
他跟着出租车一起到了她所住的小区,目送着她下车、回家。是的,她已经有了另外的一个家,那里没有他的余地。
“我觉得你好像胖了一点。”男人看着平安道。进门五分钟,她洗完手、脸水痕未干,汤就端上来。
舀着银耳莲子汤的平安抬起头来笑:“最近甜食吃得太多。有个客人家里开点心厂,老拿了糕点来做礼物哄我们。”
“那,要不要换一种汤?回家也是甜汤你一定腻得慌。”男人认真道。平安伸手拍拍他面孔:“你真细心,那明天就山药炖排骨好了。”
洗漱时平安从镜子里看自己,是胖了一点,身上均匀的铺了一层肉,没有那么皮包骨头了;肌肤有了脂肪层而显得额外细腻,隐隐透出一层润泽的光。
她打开花洒,用水声来遮盖住哭声。
这天晚上平安还是在包厢里吃点心,吃水果,看电视,或者发呆。她近来睡眠足够,也就睡不着了,实在无聊透顶,她拿一粒粒的水果核对着墙壁上的花纹丢着。水果是一盘紫红宝石一样的车厘子,已经吃完;她很喜欢,这东西很贵,平时也就是在超市的进口水果区闻闻香气而已。
到十一点了,她觉得有些饿了,又抱着蛋糕盒子慢吞吞的挖着,八磅的香橙味重乳酪蛋糕三个她都吃不了这么多。想了想,她起身,提了蛋糕掩了门出去。
她如同水泡一样悄无声息的飘着,索性去了休息室。休息室里都是中途换场的,那些花一样的女人们一个个不复千娇百媚,私下都跨了满脸的倦意出来;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双腿不雅观的岔开,人手一根烟。
“吃不吃?”莎莎把蛋糕放桌子上,几个人就“哗”的涌上来,一人挖一块,直接用手狼吞虎咽。
清清瞟眼盒子,希尔顿酒店的标志,是好吃。“莎莎你抓到的这条大水鱼是谁?”听了这问话大家都好奇的抬起头看她,可莎莎只是笑。
“是不是王少?”小白兔一样的芝芝对春风一度的王卓很是念念不忘,她还相信偶像剧可以在现实中上演。芝芝知道第二天王卓就来点莎莎出台,心里自然是存了妒意很久。
莎莎只点了烟,慢悠悠的笑着:“王少做事哪里这么神秘。”
“不要讲得你和他好像很熟一样。”芝芝很是不忿,语气酸得像青皮橘子“你也不过是跟他出去过一次而已!”
莎莎不跟小女孩一般见识,只掉了头跟清清说话。清清最近和马老板厮混得不错,马老板舍得在她身上砸银子,清清不只一次说过搞不好这次可以博一把上岸。
闲扯了一会,清清推一把莎莎:“你出来多久了?还不回去。”
“不要紧。”莎莎磕磕烟灰。
“哎,莎莎好命!”另一个女人插嘴道。虽然客人不带她出街,但清净,闻到莎莎身上没有烟酒味就知道了,有的客人作践起人来也委实厉害。
这天平安很是不同,从起床起就心神不宁的,做饭菜时先是水龙头哗哗响着,篮子里几根青菜都冲到了水槽里;又是几片豆干半天没有切完。男人走到厨房门边一看,看见她雕像一样一手按着豆干一手拿着刀,纹丝不动,一双大眼睛闪闪的不知道是想什么。
她出门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还不到四点她就开始清理物品,五点都没有就出了门。她走时都忘记和男人打招呼,没有看到男人黯然的眼神。
平安心急火燎的到了三十九度,这边经理说还早啊,莎莎,包厢都还没有开始营业,你先去休息室吧。
平安也就讪笑着先去了休息室,她坐在软凳上,心里翻腾着无数念头,眼光没有目标的扫来扫去。慢慢她就把目光固定在一面墙的镜面上:还没有化妆,里面的女人此刻倒也不显得堕落,一张白净的脸衬着莹莹闪亮的乌黑大眼睛竟有几分楚楚。
是不是我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呢?平安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额头上并没有凿着下贱的标志。如果我做一个好女孩,哥哥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不生我气呢?
可是男人凄楚又软弱的目光浮出她的脑海,还有那无力的哀鸣:不要走,莎莎,或者平安;不管你是谁,求你不要离开我。
等到灯光大开,脂香粉浓,开瓶声和女人们的笑声一起响起,如同金币银币清脆的向着四面八方滚落。华丽的都市之夜徐徐拉开帷幕,上演活色生香的秀。
平安顾不得敷衍别人,一溜小跑进了包厢,太过急切的扑到矮几上,扑倒了花瓶,还好地上铺了厚地毯;她顾不得收捡只在桌子上翻,今天的点心是一盒子杏仁曲奇。
盒子里除了饼干就是饼干,没有什么别的惊喜。她把装小费的信封扯烂翻看,甚至把钱一张张的翻来覆去对着灯光察看,既没有多出一张钱也没有一个字。
她站起来,拢拢头发,用双手冰一下发烫的面颊,是不是藏在比如沙发垫子下面或者烟灰缸下面?
她去问经理。没有,没有任何留言或者卡片。
平安喝下一整瓶矿泉水,心跳慢慢平复。她坐在沙发上失神,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以为会有一点什么不同。
这情景多么熟悉啊,十六岁的生日,她生命中最大的遗憾,也是这样空而冷,没有一个字。
平安突然站起来,抓起点心盒子就往墙上扔去,软包的墙壁把盒子无声无息反弹回来,掉在地上发出哗啷一声,随即淹没在一片叮呤当啷的声音里。她把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拂在地上,然后扑在沙发上嚎啕痛哭,这包房都是加了隔音层的,就算在里面发生命案,呼叫也出不去。
这么多年被生活压抑到极点,现在能够这样尽情痛哭一场也不错。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死心,平安知道自己不配,可还在妄想他至少要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就算她已经变成一个污泥里的肮脏女人,她还是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