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除了脸色略为苍白了一点,什么变化都看不出。这几年接连不断的变故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他已经不会轻易动容。
那一番话似乎是直接对着他骂的,可是——他转过身,松了一口气一样,带了一点点微笑对王进说:“还好问了一下。”
平安好就好了。这样贸然飞回去出现在她面前,还不知道要带给她怎样的困扰呢。还好,还好问了一下。
孙家既然富有,想必也是有一些臭规矩的。不过这番交谈里透露出的蛛丝马迹表明她的男友还是非常维护她的——为此都不知道和我姑妈吵了多少次。
这样就好了,有一个站在她一边的男友比什么都强。不,不应该说男友了,至少也是未婚夫了,过了年就结婚。唉,平安今年多大呢?都还没有二十岁,不过结婚好,这样她就终于有了一个家。
以前平安曾经在电话里问过他一次:哥哥要是我结婚、你会回来吗?
现在她真的要结婚了,却不希望他来打搅。平安这么做是对的,自己确实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提醒她过去那黑暗的岁月。
留衣巷的日子,于平安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再三回味的记忆。
杜群青又打了一次那个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断得干干净净,平安的生命从此就干干净净。
Jennifer和杜群青在墓园里散步,晚上公墓不开放,他们翻栅栏进去的。杜群青捡起Jennifer掉在地上的丝巾、递给她,她笑着说:“我母亲看到一定会晕倒,Morgan家的女孩子穿牛仔裤在她看来就已经是有失礼貌。”
今晚好月亮,杜群青一双黑眼睛闪闪,Jennifer仔细看了他一下,说:“我猜不出来你到底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杜群青微笑:“是好消息。”我的平安有了家,怎么不是好消息呢。
Jennifer抽着烟,喟叹道:“我曾经好奇的去问过我做医生的朋友,他们解剖实例中,是不是真的东方人的神经额外纤细一些。要不然为什么你们的表情总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你们的笑容里有着哭意,可当你们哭的时候,却有时候又能看到快乐。”
杜群青只看着月光下的墓碑,很常见的十字架造型,铭文刻的是:我的妻子爱丽丝,生于1937年,卒于2003年。她总是这么心急,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领先我一步,可是她总是会在前面等我。所以我们都安心的等待着重逢时。
杜群青也开始尝试接触女孩子,他想他也应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总是无疾而终。而那些歆慕他外表或者中意他条件的女孩跟他近距离接触了、也往往大失所望:不但谈不上知情达意,就连基本交流都很少。一张俊美的面具始终不如生动的血肉之躯来得让人心动。
只王进,总是笑,笑着说,你要不要把你学习的劲头分一点出来?对了,我有个弟弟、据说他交往过的女友已经排位到了三位数;我请他介绍一些诀窍给你,不收学费的。
慢慢,又流传说杜群青根本就是GAY,跟王进是一对。看他只跟王进在一起就有说有笑的像个正常人,而上次MARY脱光了在被子等他、等得睡过去又醒过来,他还在看书做资料。
这,不是GAY是什么?
“群青,干脆我们就顺从民意、成一对吧!”圣诞夜,王进喝了红酒,兴致很高,笑吟吟的靠着他的肩膀,说话之间吐着红酒的香气。
他们刚从教堂回来。杜群青无论身处何处都觉得和周围隔了薄薄的透明的一层;无论周围的人是怎样的欢乐或者哀恸,他可以和他们一起笑、一起掉眼泪,却不能从心里感同身受。
就比如今天这洋鬼子最盛大的节日,在美帝最重要的大城市之一的洛杉矶,有着天使之城的美称,上演的庆祝节目是何等让人眼花缭乱。可他也只是在人群中笑着,并不是他自己想笑,只是顺从了大众。
他一边笑一边想着海那边只怕下雪了,想着刚刚过去不久的她的生日,是谁在她的身边。
杜群青想着那张圆圆的脸儿,大大的眼睛,像一只美丽又乖巧的猫咪。她又大一岁了,正是最美丽的阶段,若是日后人海中有幸运再见,自己还认不认得出呢?
今生也许再见不到平安,平安也不见得乐意再见到自己——但想想她总是可以的。他在海的这一边,这么遥远,他这样想一想她,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和损失的。
杜群青就根本没有留意王进的话,只漫不经心的说:“喝醉了就去睡觉,别说胡话。”
“哎,群青,你这人真没有意思。”王进喃喃“以前我以为你是热血青年,结果你比谁都冷血。”
“我本来就属蛇的。”
“哪里、你根本属鱼的,蛇都比你有温度;你就是属鱼,血又少又凉,还总是生活在冷冰冰的水里,还不说话----”听到王进的碎语杜群青就知道他喝高了,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任王进绵软的身子靠着自己。
“群青,你知道吗?有些海鱼的血是蓝色的,幽蓝幽蓝的,很好看呢。”王进转过身体,大半个身子歪到了他怀里。杜群青皱了皱眉毛,低头看王进眼睛已经闭上;想着这厮不知道喝了多少,但愿他酒品好,不要发酒疯。
也许是因为是节日,杜群青对自己也很宽容,放松了自己,懒洋洋的对一切不在意。他也不想动,就歪在沙发上,一边任王进的胡说八道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一边反复在心底回味着那张今夜分外清晰的脸庞。
她的弯眉,她晶亮的大眼睛,她花瓣一样的嘴唇。她会露出惊奇的神色,也会眼睛笑得弯弯好像小月牙;她温暖的气息,她望着他,叫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