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斌对于自己能够顺利的带回平安甚感惊奇,还以为她至少要哭闹一番。
但她还是变了。她虽然对他没有感情,但平时还跟他说笑几句,一夜之间她完全僵冷,周身都有某种冷冽之气。当飞机从长林机场起飞后平安拉下舷窗遮光板,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值得她回味的地方了。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准点降落在浦东机场。当平安还在舷梯上时接到了杜群青的电话。他很温和的问候她新年快乐,问她有没有吃饺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常。平安心里有阵阵痉挛的疼,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她没有问他任何问题,也没有说她回了长林,她实在说不出口。她一边走下舷梯一边语气轻松的说:“哥,我一切都好。我现在在学英语,开春后我进他们公司做他助理,多少还是要学点东西。”
他听上去很欣慰的样子,说:“你肯学东西就好,听起来你们感情还稳定,那就更好了。平安,你从小就没有享过福,我也没有照顾好你,你有个好的男朋友是最好的。”
哥哥,为何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从来不觉得抱歉,反而是一直爱护我的你觉得愧疚?
“哥哥要是我结婚你会回来么?”平安笑道,已经走进机场通道。边上的孙斌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默默去抓她另外一只手,被她抽出来。
杜群青也笑:“当然。就是不回来肯定也有一个大红包给你。”
“你回来吧,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平安流下一行泪,心绞痛得发颤。
杜群青说:“放心吧,我的平安出嫁那天,娘家不会没人的。”
我的平安。
元宵节的时候孙斌拖着平安去看灯,看着一对对情侣虔诚的把许愿的小纸条系在各式彩灯下、系在庙宇庭院的树枝上,倒也热闹。
平安穿着一件新的羊绒大衣,不显得臃肿,长发垂落,身姿迷人。她想着小时候哥哥带她去看庙会,她不由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来,放到眼前看着。庙会人很多,哥哥都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从不松开。
孙斌兴致勃勃的要平安也去抽签,他推着她:“宝贝儿,就当好玩,试试手气。”
平安倒是抽个红头的上上签,只是那签语看着却不怎么吉利——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别久不成悲。
听起来很是几分凄凉,看看签头,却又分明写着:上上签。
孙斌和平安都有些困惑,拿去请那和尚解签。慈眉善目的大师说:这是女施主你有段旧缘,是该了结的时候了;你们相见无期,你应该怜惜眼前人才对。你必有个好结局。
孙斌大喜,丢了一叠红色的钱。平安却皱了眉,心里只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两句话。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别久不成悲。
回到家里孙斌看平安打开电脑查这两句话,不由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笑着在她脸上亲,说:“我们是菩萨定下的缘分,谁也拆不开我们。宝贝儿,我们天气转暖和一点就结婚。”
平安只推他,要他去给她拿水果,别缠她。她查到这原来是宋朝词人姜夔的一首鹧鸪天,还正是“元夕有所梦”。
对于不读书的平安,却是一下子就看懂了。意思明白的很,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没有能够在一起,这样两地相思终如一梦,还不如当初不认识就好。
平安一晚上只心惊肉跳的,睡下去不知道睡梦里眼泪湿了大半边枕头。想着那签语里就为何偏偏有个青字,就为何偏偏是不能相见。
也就这辗转时平安突然想起杜群青曾说过给她留了东西,放在他大学老师那里。
平安找了个时间回到K大,现在孙斌对她已经很宽松,随她到处乱逛。
过了正月后天气渐渐回暖,春色管他愁人还是喜人,自顾自的乱了人间。木兰道两边花白如雪,平安看着熟悉的景物,看着木兰花回忆起当年:小小的自己是如何兴高采烈牵着哥哥的手走进这校园,走进新的天地。还以为从此幸福一辈子。
平安找到杜群青当年的班主任,取回他留下的东西,还礼貌的弯弯腰,说谢谢。
刚下过一场春雨,小广场不能坐,她就站在树下撕开了信封看。牛皮纸做的档案袋,很是坚韧,重倒是不重。
她总是不断问自己:九月正是美国大学开学的时候而为什么哥哥却来了上海;为什么自己固执的认为一定听到他说过——平安,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来接你回去。
她要一个答案,他就给她一个答案。
答案就是:一本户口的影印册,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留言条。
平安把纸条留在最后看,也许这是她唯一能看到他的字迹了,她得把这感觉多保留一会儿。
她翻开影印的户口本,这不是以前那本;以前他和她是分开的,他在留衣巷十号,而她在留衣巷六号。这本户口是崭新的,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户主是杜群青,第二页是赵平安,与户主关系是:非亲属。
平安抬了头,茫然的看一眼四周;又低头再看,看多少遍,这本户口还是只有两个名字,关系是非亲属。
木兰花瓣有的已经落了,被她鞋子踩进泥里。她慢吞吞的走动起来,她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再看那封短信,她怕自己支持不住。
这家茶餐厅她以前跟孙斌来过很多次。就是在这餐厅,孙斌说赵平安,我知道你的故事。
她要了个包间,等送了壶热茶上来后她双手捂在壶身上、把手指捂得发烫,手稳了这才把那封短信小心打开。
很简单的,只有几行字,一如杜群青从来就是话不多,更不会说甜蜜肉麻的话。他写着:平安,卡里有三十万元,我暂时只留这么多给你,你先拿着。要是男朋友对你不好、你跟他分了就是,一时半会也饿不死。等留衣巷的拆迁款全部下来我再给你打钱。
落款是哥哥。
平安并没有哭,哀痛到了极点眼泪一时是出不来的。疼痛绞紧了所有的器官,侵袭了所有的感觉,这时刻并没有眼泪的一席之地。她要是现在还能哭,上帝对她也太仁慈了。
ps:这就是和尚君的来历。我记得这个文还不长的时候我带着文到处求评,有人严厉的耻笑了简介里的和尚君,说不知道我是写的魔幻还是言情。
高科技让人类已经上天入海的新世纪里,我们依然甚至更相信命运。我不过是借着和尚君的口对于平安和杜群青的感情进行一段总结。
谁知岁岁红莲夜,人间别久不成悲。这世界充满了象征和隐喻。我非常喜欢姜夔的诗词,清丽透亮,他描写最深沉的悲哀都是清明透亮的。白石那优美伤感的词用来形容平安和杜群青的感情再恰当不过了。姜白石出场不止这一次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