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回来了,客厅没有一个人,他问了保姆,今晚没有人下楼吃饭。王卓身心俱疲更兼烂醉如泥,估计要一觉睡到早上了;王雅服了药也睡下了,灶上给她煲着汤等她晚上醒了再喝。
“就我一个人吃饭吗?”王进看看楼上,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一丝有人存在的气息都感应不到。
是的。保姆回答他。杜群青出去了,王进打他电话,打不通。
第二天早上王卓下楼吃早饭,脸上还有醉酒后遗症的浮肿,但洗浴修面过后人很精神,眼睛也没有那种酒鬼的浑浊。到底年轻,恢复得快。他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翻领毛线束腰外套,双排扣,年少青春,穿得很好看。餐桌前已经坐着杜群青和王进,他们都快要吃完了。
杜群青看了王卓一眼,说了一声:“去换一件衣服。”
王卓一愣,转而想你也管得太宽了吧?怒意上涌时王进连忙解释道:“老三,今天中午和沈公子一起吃饭,群青的意思是你一起去。”
王卓惊了一下,却看见杜群青自顾自的起身、出门;王进慌忙叫一声:“群青,等我一下,一起走。”他给弟弟整理了一下衣领,劝说道:“老三,是群青向沈公子推荐的你;他或许是不太喜欢说话,但他对你是很照顾的。”
看着大哥拿起外套离去的背影,王卓心情复杂的坐下来,他习惯吐司煎蛋的西式早餐,再容易不过了,买来现成的吐司加热就可;而王进喜欢的粥则要掌握火候、水量和米的种类,还要不同时节搭配不同的小菜,反而难弄。
王卓嚼着吐司,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以及自己整个家庭都承受了杜群青的恩惠,但他知道即便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没有资格和沈公子同桌吃饭的。
昨天他被姐姐的样子着实吓住了,他知道姐姐精神虚弱,但不知道是实实在在已经成为疾病。大哥从来都是含糊其词的,回来这半年他也没有看出姐姐有什么异常。
那么就算杜群青攀龙附凤,能够面对这样的妻子三年也算一种本事。
其实私下王卓也知道当年二哥出事、是杜群青比大哥更早赶到车祸现场;是他,要求把姐姐接出安定医院的,说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太受罪了。
自己是她亲弟弟,昨天面对姐姐那眼神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他被姐姐那柔若无骨的凉凉的、滑滑的手抓着会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好像有粘液的软体动物爬过的感觉。
而王卓知道杜群青三年来确实未曾有过一丝恐惧,一丝不耐烦。
如果自己不想要杜群青呆在这个家里,那么势必自己就要挑起这个家的负担了——老实的大哥,有病的姐姐。
王卓突然就觉得嘴里的面包如同木屑。本来之前他的人生就是鲜衣怒马,酒色财气。他在家里排行最小,真是得天独厚:上头有哥哥们顶事,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个姐姐,反过来要让他三分。
他中学就出国去了,说得上从小无拘无束;大学是在纨绔子弟最集中的英国,更是一段风花雪月的逍遥时光。
中间他也知道全球经济危机、亚洲金融风暴这些巨震,他也隐约知道家里公司受其影响。可他打电话回家那边永远是没事,还好。
所有人都只说阿卓你还小,你只要安心读书就是。渐渐他也就心安理得,是的,那些不是他的责任,有爸爸,还有哥哥们。
三年前先是二哥出了车祸,然后是回国探视二哥的父母飞机失事、无一生还;天可怜见二哥孝顺,担心二老泉下无儿女侍奉,跟了去了。
这边从航空公司领回两具棺木,那边医院通知抢救无效——待自己得到通知时,大哥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只等下葬。
王卓差点没有被允许登机,他那东方人的长相、青白的脸色和恍惚的神情被认为有恐怖分子嫌疑,在希思罗机场被拦下对他进行了盘查。
飞机上王卓几次想吐,他反复想大哥莫非疯了,竟然敢开这么大逆不道的玩笑。他全程冷汗涔涔,见到大哥他也没有反应,只觉得浑浑噩噩,大哥说些什么他也理解不了。直到他亲手触到了那两个红木盒子,才发现不是梦,领悟到那曾经是有血有肉的、不管是用粗厚的声音问自己学业的爸爸、还是用温柔的的语气问自己生活费够不够的妈妈都已经是一堆白灰。
王卓顿时嚎啕大哭几近晕厥。
王卓就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杜群青。之前早有耳闻有个了不起的杜群青,如何仗义,如何能干;先是在金融危机中借出一笔巨款给大哥,后又在王氏工作出色。
他能干也好、他怎样也好,他最多不过是大哥的一个好朋友,公司里的一位重要员工,对主人家说一声节哀顺变即可。可王卓看着这个男人帮助大哥打理一切事宜,人们到他面前汇报各种事项,很多文件是他签字,最后他如同家庭成员一般送自己父母入土。王卓对这多出来的一个人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别扭。
王卓想着家里突逢如此大难,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在国外玩了,何况英国那点东西都玩过了。他应该回来和大哥一起把父母留下的家业撑起来。
王卓觉得自己异乎寻常的懂事,他几乎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他还在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样述说更显得他于危难之时大丈夫,大哥却先一棍子敲晕了他。
葬礼结束后,就在回家的车上,王进摘下眼镜擦拭着,说:“老三,我和群青商量过了,你还是先回英国把书念完。家里不缺人手。”
和他商量?他有什么资格干涉自己家事?王卓几乎要去找杜群青大吵一场,无奈杜群青十分忙碌,根本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王卓愤懑的指责哥哥,王进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阿卓,读书有错吗?”
大哥满脸的疲惫,让王卓瞬间无语。他怀了一股怨恨回英国,到了年底电话来了,这男人真的成为了他家中的一员——和姐姐王雅结了婚。大哥叫他不必回来,说也没有操办。
王卓把电话机猛力的砸到墙上,砸得四分五裂,然后晚上在酒吧里狂饮,要DJ大声宣布:今晚在场的单有一位Mr.Wang全部买下,以庆祝他的家里招驸马。
DJ不知道什么叫驸马,就直接用大舌头音译。
唿哨声,尖叫声,排山倒海一样。王卓大笑着,整个酒吧里的漂亮女生都争先恐后要跟他亲吻,这一晚他就是king-of-the-world。
这份巨额帐单寄回国内,王进气得发抖,不顾时差在深夜里打电话过来。
这个哥哥从小就温和内向,骂人也骂得软弱无力,到最后竟然哭了。哥哥在电话里哽咽说:你这么不争气,爸爸妈妈死后也难安息。
王卓稍微感到一点惭愧,然后王进说群青说了,这钱会批次从你生活费里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