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看看王越的手机，最后一个号码是他们家里的座机，想必就是王雅说的问他回家吃饭的那通电话；他在心里轻微摇摇头，想如果那个柔弱的女子知道自己这通电话可能是她哥哥的催命符，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除了王雅，还有一个最近拨出的号码，而这个号码在王越手机里的拨打频率很高。看得出来车祸之前的一个小时里王越几乎是两三分钟左右一个电话的频率。
杜群青看着这个号码，不知为什么就按了出去，通的——
空姐柔和娇媚的声音在提醒大家注意事项，关手机，系安全带。
莎莎却把本来已经关机的手机莫名其妙的打开，到了香港这个号码就不用了，看着亮起的屏幕她失笑，正要再次关机时竟然就在这一瞬间有电话进来。
她一怔，条件反射般接起，号码是王越的没错，传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低沉，很厚重，但有着奇异的空漠感，如同暮色中山峦重重。
“你，请问你是王越的女友吗？”杜群青听着那头细微的呼吸声，一个嘶哑的女声应着一声喂，他谨慎的选择了称呼。
空姐倾着前身请莎莎收了手机，叫了好几遍了，那笑容久得已经僵板，可她只张着两只大眼睛，握着手机直愣着前方。突然梦醒一下，只见莎莎解开安全带站起来，“细妹、细妹。”七叔叫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叫，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彬彬有礼的提出一个请求。
“细妹！”
“我要回去！你们******放我回去！”她吼叫起来，头发披散开来，被越来越汹涌的泪水糊住。
本来各有各的地狱，各受各的罪，这样硬是捆绑在一起不是救赎，而是受双重的惩罚。
夜深了，王进和杜群青俩人都出来得急，没有穿厚的外衣。医院实际有暖气，只是那苍白色调更显得冷厉，无论什么季节医院都让人感觉凉气森森。王进只紧紧靠着杜群青，杜群青问他要不要喝一杯热饮，他只摇头，说你让我说说话。
手术室的红灯还没有熄，五个小时了。
王进摘下眼镜，擦拭着，低低说着：“你看，他就只会让人操心。他这样，让我跟爸爸妈妈说什么呢？说我没有把弟弟照顾好？”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杜群青知道王进把这个弟弟一直当成了假想敌，但面对玉树琼枝一样的王越，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嫉妒之心。
“群青，我跟你说，我是真的很讨厌这个弟弟。”杜群青只坐在他身边安静听着，不时拍拍他膝盖以示安慰。他知道有些感情压抑在心里久了会变成毒素，害人害己，能在恰当的时候释放出来是最好。
“他从小就长得好看，头脑又好，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每次做作业他都是飞快的笔一丢就去玩了，而我要绞尽脑汁，最后还错误百出。只要他在，我就一直在黑暗里。所有的奖项都是他的，我，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奖吗？哈，哈－－－”王进捂住脸，笑声如同哭泣“全勤，全勤奖而已，爸爸说我只是勤奋。从小我在他面前就是抬不起头的，他不管做错什么只要嬉皮笑脸笑一笑，大人的怒气就烟消云散。他长大也是那么受欢迎，朋友又多，爱好又多。我就想他怎么就能那么快乐－－－－”
杜群青心不在焉拍着王进的膝盖，心里却想着那个红莲的夜，他自己又怎么把地狱的门打开，引出那焚尽一切的火来。所谓成佛成魔一念间，但天堂的路总是不好找，而地狱，只要你乐意，就飞快的在你面前打开了入口。
“他怎么就能那么任性？怎么就能那么任性？”王进捂着脸如诉如泣“我这么努力要扮演一个爸爸希望的形象，他明明那么有天赋，那么浪费，一点也不珍惜；这真是对我努力的嘲笑，我恨他－－－我真的恨他－－－”
“阿进，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你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杜群青安慰着他“你不用把自己硬往二少那个样子去靠，你跟他本来就是两种类型，没有可比性。”
王进感激的看着他：“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
杜群青笑中有着轻微的嘲弄：“何必客气，我难道又没有利用你？”
王进好像猛喝了一大口浓茶，极苦涩。我知道，我不甘心，因为你利用我却不是为你自己。
“要是二少这次有命留着，你就随他去吧。”杜群青仰头望着粉白的天花，没有可以遐想的地方，他的声音温软，有着大雪覆盖一切的宽容和清净。
王越这么一个外貌气质俱是上品的人物遭此大祸，生死不明，确实让人感到暴敛珍物的惋惜。牡丹委泥中，白璧碎昆山，美好的事物消失总叫人叹息。
杜群青想起那天他们三人吃饭，他不耐烦的说那就叫他们去死；可谓一语成谶。
杜群青又想起王越那个声音低沉嘶哑的女友，她在电话里只“啊”了一声，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声音嘶哑得简直像个男人。
这个大家嘴里说的一个风尘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让王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他又想起了平安，想起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白裙子，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清脆得银铃一样，叫着自己哥哥，哥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哦，我知道我们早上才分开的，可就是分开一会儿我就好想你了。
哥哥，我是你的平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额外的想她，也许是这直面生死的悲惨气氛让他心里恻然。
她是那么美，她的美貌风姿不输给这位王二少爷；可她也和他一样命运多舛。
不过，杜群青总想她也许只是抛弃了赵平安这个名字而已，她已经在哪里开始了新生活。
每每思及平安另外嫁人生子杜群青并没有难过，只是觉得灰心。一寸相思一寸灰，绝了念头的，没有一丝光的灰沉沉的堆积在他心里，把他的心掩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