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的倦意，好像这么些年一直超负荷的高度疲劳此刻一起向杜群青讨债。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他被心口闷闷的钝疼疼醒，心悸，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只喘息着，索求着空气，脑袋里什么也不想，不想四岁的她，也不想十四岁的她，只想着空气。
现在这阴惨惨的环境里王进絮絮不止的向他诉说着失败和无能的挫折感，杜群青心中又何尝没有这些无力感。
只要一想起他把平安两次抛下，若当年他更关心她一点，就算不上大学又怎么样，至少平安就不会受到那种伤害；后来自己又出国去，她也只是十七岁而已，就把她一个人丢下，让她葬身火海。
只要一想起这些，他的挫败感比王进更强烈，他已经只能靠强效安眠药才能入睡。
不过他不是现在来和王进比这种忏悔心情的，王进一逢大事就手足无措，他得打起精神来帮他操持。
王进点头，叹气，说他要大难不死，就让他们一对狗男女滚吧。
杜群青有些想笑，胃却有些隐痛，皱了半边眉毛。
第二天司机接杜群青到了王家大宅，一夜未眠的他满脸疲倦，王雅穿着一件呢子长袍的睡衣就跑下楼来，急切的询问：“二哥怎样？他没事吧？”
杜群青不想吓她，何况让她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还会惹得又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哭叫。于是他好声气的说：“二少没事，手术很成功。我是帮你大哥来拿一些文件的，还有一些手续要办。”
“那我上午可以去医院看他吗？”王雅双手合十在胸前问他，表情虔诚得一如教堂里的天使雕像“我可以给二哥带些营养汤去。”
“还是等几天吧。手术刚结束，他现在是静脉输营养剂，不需要送汤。”看着白皙的女人失望如打了霜的百合，杜群青又安慰她道：“这时很忙，交警还要来医院采证，小雅，你大哥叫你要懂事；等二少情况稳定一点我就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王雅顺从的点点头，他不知不觉跟着王进叫小雅，她也没有不适的感觉。
杜群青应王进的竭力请求就暂时住进了王家，公司，家里都需要一个主心骨，王进现在多方顾及不到。王雅并无异议，她本来就是随波逐流的人，何况她觉得有一个有力的、干脆决断的人来帮她管家是很好的事情。
杜群青却没有料到，他这一住进来，却再也没出去。
王越一直在不停的做手术。他神智一直没有恢复，好一会儿坏一会儿，一直没有撤掉病危通知，可他每一次都挺了过来，真是命大，虽然现在还撤不掉呼吸机。
杜群青有次问王进要怎么通知父母，面色煞白的王进却摇头，说看看情况再说。杜群青内心微微诧异，想他也许是不愿父母着急，也就不做声了。至于远在英国的小弟弟王卓，王进说更没有必要通知。
大约快一个月了，杜群青磨不过哭泣的王雅，挑了一天带她去医院。当王雅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看见湮灭在一片白色里的哥哥，当场晕倒在医院，醒来不停啜泣：“就是我，我不该在他开车时打电话给他，我害了二哥。”
杜群青很庆幸这个柔弱的女人只看到了王越在重症监护时的样子，如果她看见现场从车里抬出的几乎不成人型的王越，不知道有没有承受能力。
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了，今天医院通知说王越肺部有感染，怕器官衰竭，含蓄的暗示就这几天了。
“阿进，你还没有通知你的父母吗？”杜群青问道。他本来不想过问别人家事的，可他看王进一点章法都没有，只好提醒一下：“你应该跟父母说一声，免得到时造成遗憾。”
王进胡乱点点头，他一贯清秀文雅的样子全无，头发乱如鸟窝，衬衣也没有烫，满是褶皱。
这天杜群青从公司加班出来，下到停车坪拉开车门，看到付座上丢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开本圣经，才想起王雅委托他带一本圣经给王越。
医院方面已经派了专人护理，王进不时会过去看看，他重新回到工作上来；前几天他又在出差，就把这圣经忘记了。
他想了想，看看时间还早，这时晚上八点半。他开车去医院。
要先过门诊大楼才能去到住院部。杜群青恍惚看见一个苗条的女人身影走在他前面，隔着几个人也可见她绰约多姿，她有着很长的头发，杜群青不由站住了。
醒过神来他拨开人群奔跑着，那身影却如同幻象已经消失了。他不甘心，门诊大楼他一层层找去，然后又去住院楼，他惊慌的样子已经引起保安注意。
杜群青站在七楼消防梯间喘气，身体里有一个地方又开始痛。他抬头看着，七楼，妇产科，进进出出的都是充满欢乐的年轻父母们。
真可笑，这地方，那小小的小姑娘怎么会来呢。他是太想她了，出了幻觉吧。
这瞬间的幻觉让他觉得无比的打击，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袋子，漏光了力气。他觉得脚都抬不起来，看了看手里捏得紧紧的那本圣经，苦笑了一声。
他走到王越所在的楼层，护士站的小女孩们看见他却好像做了错事当场被抓一样，甚至叫了起来，还有人吓得手里的巧克力就滚到了地上。
原来她们让外人进了病房。
王越是特别加护病房，不接受探视。小护.士老老实实的交代说这个女人总是晚上十一点以后来，起先她们按照要求都拒绝她的探视；可她每天都来，哪怕就在走廊上站一会。
护士站的女孩们都觉得她很可怜，她每次都买了水果和巧克力送她们，说让我进去看看他，就一眼。
王越病危的某天晚上她在外面哭得很厉害，同情心大起的女孩们就给她换了消毒服，让她进去了；后来就总让她进去，因为从那个晚上开始王越的并发症得到遏制，生命体征开始稳定。
小姑娘们窃窃私语说，爱情是伟大的，他准是感到她的心意了。
她留了号码，说麻烦你们，如果他有什么事情你们一定要通知我。
杜群青看了看，果然是王越手机上那个号码。
小护.士们有时看王家人不来，或者回去得早，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说你今天可以早点来，病房没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