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订的房是套间,平安看见有两间房,嘴唇微微扭曲了一下。
杜群青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手无意识的抵着太阳穴。平安靠在他身边,她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但他的身体依然没有多少温度。
俩人都没有说话,相处的时间是这么的珍贵,一分一秒的在溜走,千思万绪他们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哥哥---”平安抓起他另一只手。
“嗯?”
“你很喜欢王卓的姐姐吗?”平安只叫王雅做“王卓的姐姐”,她们俩确实关系古怪,互为姑嫂。
杜群青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偏了头,看着平安:“不说这个好不好?说好了今天不说任何别人的事。”
平安用自己的手绞着他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连那枚Tiffany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但是,这又说明什么?他永远不属于自己;这么努力,他也无法属于自己。
突然平安泪如雨下:“你是因为她、才不要我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也在一分一秒的失去他。“你说过永远照顾我,可你现在永远照顾的是别的女人。”
“平安!”杜群青喝止一声,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渗透了一块,停顿了一下,等身体里那阵疼痛过去后他恢复平静的语气说:“平安,你到时间自己去餐厅吃饭吧;我不想吃晚饭,我睡一会儿。”
平安看着他起身进了房间、掩上了门,怔怔坐在沙发里。真讨厌啊,自己真是令人讨厌啊。
这种心情,谁还想吃什么晚饭呢?我正在失去我心爱的男人了,这次是真实的,而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分一秒的。
待到黑暗吞没了房间,平安才起身,也不需要开灯,梦游一样轻轻推开杜群青房间的门。
她走到床边看着杜群青,把床头灯捻开,捻到最小,并未惊醒他。她打量着他:即便睡着了也满怀忧虑、眉心很深的皱出纹路。
这一生,是无法再从罪孽中解脱出来了吧。
她轻轻拨开他的头发,看见里面银色闪闪,斑驳如冬天里的冻雨。他的身体突然猛烈的弹动一下,平安只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爸爸——”他蜷曲起来,脸完全埋进枕头,好像要把自己拼命缩进一个茧子里去。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要回长林来。”她悄声道“我想我是坏孩子,就喜欢折磨人,从小就是这样。”
杜群青醒来时好像高烧过后人处在一种脱力又空明的状态。他手搭在额上,他梦见了少年时的自己,梦见那条粗俗热闹的巷子,更梦见了一个尖牙利嘴的女人和一个铁塔一样健壮的男人。男人摸着自己头顶、把自己头发揉乱了,笑着骂着臭小子,真没出息,去打回来啊!哭什么哭?
冷汗黏了一身,杜群青觉得冷飕飕的,准备去洗澡,透过虚掩的门发现客厅里黑魆魆的,没有开灯。平安不在吗?杜群青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平安、平安。”他去推另一间房的门,没有关,房间里没人。正在迟疑之中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平安,你在里面吗?”他拍着门,卫生间门上了锁。
浴缸里放满了水,平安整个人坐在里面,水已经渐渐凉了,她不在意。她听见他在拍门,叫着她,平安平安。她不应,只为多听一声他叫这两个字。
她把整个人沉下去。这样眼泪就不会弄肿眼睛,同时可以感到窒息的痛苦。
真的真的不甘心。为何那么多誓言被践踏进泥土粉碎如尘埃,轻薄不值一文,偏偏只他们俩人要被束缚住?
平安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他忠于的是他的妻子,何况她还是个病人。于情于理实在不能因此怪他,相反是自己的想法要遭世人唾骂。
可是她只要想起王雅,那白瓷一样的面孔、天真无知的思维,就不能不嫉妒。即便给她一个王越也补偿不了。
平安对那个阴郁的场景怎么结束的完全没有印象,她晕过去了,当她醒来已经在医院里。触目是清洁的白色,闻到一股甜蜜的花香,冲淡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有一大束百合摆在病房桌上。边上坐着一个男人,是王越。王越看她醒来长长松口气,满怀喜悦的说:“平安,你总算醒了,我急死了。”
她满脑袋烟雾,世界似乎已经扭曲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将何去何从,只一片没有根底的茫然。
一个护士进来,说你家属真的好担心你的,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守着你,都要哭了。
我家属。平安的目光游移到王越脸上,我的家属不应该是那一个吗?除了哥哥,这世界上还有谁是我的亲人?
王越抓着她的手说:“平安,我见过你哥哥了。你哥哥答应把你交给我。”
平安脑袋里嗡嗡直响,用力一挥手,连着扎在静脉的针头歪了,瞬间一管子血就红了。“平安、平安,你要认命。”王越压住她,在她耳边道“我会对你好的。从今以后我不要你照顾我、我会照顾你;你哥哥也说放心我;他不能再看着你,他有妻子,他妻子病得很重,也许是一辈子都不能好。”
她嘶嘶的叫着,好像一只小疯猫。老天爷何其残忍,一次次把她拍到在地、怎么忍心又一次跟她这样的玩笑。
百合花的水晶花瓶边上有个文件袋,王越拿出来,一张张都很熟悉。全部的英文,复杂的印鉴,虽然她不认识任何一个单词但她抚摸过这份文件多么遍,她曾睡觉都舍不得放开、都抱着,开心的说捂都捂融化了。
那是她的梦想,她的希望,她活下去的理由。
平安,平安,你哥哥把这房子送给我们了,随便我们是住也好卖也好。他要我好好照顾你。
为什么他要这么残忍,把自己交给别的男人?如果非要有一个结果,一起死不好吗?
哥哥,一起死,不比你抛弃我要好吗?
平安感觉世界如建筑在流沙上,急速的崩塌着;她哭着尖叫着,完全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太伤心了,实在太伤心了,难道她活着就是为了品尝痛苦到底是什么滋味?
现在听到不停的拍打门的声音,平安从水里抬起头,大口大口呼吸,耳鸣退去。哥哥是对的,他们不能纠葛在一起。就算他们相爱,但那彼此犯下的罪永远不会消退,黑暗已经把他们的未来吞没。
平安一边答应着他一边从浴缸里跨出来,她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干净的长衫,又仔细看了看镜子,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我很乖,我从不叫你操心。”她双手撑住镜面,喃喃道。
在出院的那天,她很固执的要求王卓来接她,其他任何人都不要。
和二哥商量了好半天后,王卓走进了医院。他看着坐在铁架子病床上抽着烟的平安,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羊绒的长衣精致,美丽,价值不菲,可怎及得她颠倒众生。
她说我要去白沙。
王卓看着黄昏中百合花颜色已经暧昧不清,有几朵硕大的花朵已经掉在了地上,如同被斩首的美人。
平安只静静的抽着烟,王卓站在床边安静的等着,不置一词。直到天色完全变得浓黑,她才熄灭黑暗中微弱闪烁的红色火星,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