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种又伤心又委屈的心情涌上来,平安抱着那个大娃娃,大眼睛开始打湿了,变得更黑。杜群青看着这又脏又破的旧娃娃,知道是她捡来的,不由后退了几步;这小小的举动刺伤了平安,她哭出声来了。
看着那小女孩抱着和她一样脏的破娃娃,一边哭着一边缩进那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去。不管他在门口怎么叫她也不出来,只躲在角落里继续伤心。
女孩子果然这么烦啊!杜群青想,又叫了一声,看她还是不答,于是就粗声大气的说“那我踢球去了。”转身蹬蹬蹬的跑了。
平安停住了哭,听了一会儿,院子外面静悄悄的。她放下那个旧娃娃,小心的走出来,真的没人;她不甘心的东看西看,真的,小哥哥真的走了。
平安蹲到地上,又哭开了。她不过是听到小哥哥跟她说道歉、还用求她的口吻说你别哭了,小心眼里涌起一股窃喜;她想多听小哥哥叫她几次。结果好了,哥哥干脆不理自己了。
傍晚杜群青踢球回来,平安不敢再撒娇,急忙的迎上去叫一声,眼巴巴的看着他:“哥哥,你叫我我没理你,你不生气了吧?”杜群青早忘记这回事了,他“嗐”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跟丫头们一样小鸡肚肠的、对这种小事会念念不忘!
他上楼上了一半,看见平安还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着他,就停下来继续跟她说几句。他说:“我那不是嫌你,可是那东西那么旧了,又好脏的;乖孩子不应该捡别人不要的,知道吗?”
平安不太明白,可是小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就使劲点头,细细的声音说:“哥哥,我就丢掉,我不要了。”
杜群青说:“这就对了。你等着,过几天我给你买一个,干嘛去捡别人的破烂啊!”
当平安收到礼物时,笑得大眼睛弯成两条细缝,一张小脸容光焕发好像一轮小太阳。
她不敢去抱那个娃娃,娃娃崭新崭新的,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而自己一身好脏,自己去碰这个娃娃会把它也给弄脏了呢。
所以她更不敢去抱小哥哥,虽然她很想去抱一抱他,在他耳边说一声谢谢。
这天杜群青放学回家,进门就听见平安那细声细气叫他“哥哥”的声音;她显然等了他很久,一看见他就满脸放光、冲他跑过来。她两条小短腿努力加快速度着,蹒跚着像一只小鸭子。杜群青看着又忍不住想笑,这小姑娘真是好玩。
平安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去碰他的手。杜群青才注意到她手一直蜷着,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一粒彩色的玻璃弹珠,从小女孩手心落进小男孩手心。
“哥哥,给你。”平安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的添了一句“我擦了好多遍了。”小女孩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粒弹珠,虽然小哥哥告诫过她不可以捡垃圾,可平安还是被吸引住了。
她走过去又走过来,眼睛盯着那粒弹珠。一线阳光照过来,半埋在土里的弹珠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就像寻宝游戏里最终的奖励。
终于忍不住了,平安把这粒弹珠小心捡起来、不停的用自己衣服擦拭着,从头到尾都一直攥在手里,捂得热乎乎的发烫。
平安想起小哥哥玩弹珠,她好高兴自己有东西可以送给小哥哥了。杜群青有些惊讶的看着手心里的这颗玻璃弹珠;晶莹透亮,一丝划痕都没有,是皇冠上的钻石,是深海出水的珍珠,是天宇中的一等星。
他给她很多糖果,给她那么好的大娃娃,他会给她偶尔擦一下脏乎乎的面孔和小手,他甚至还给她买了袜子。他注意到她的袜子不但有破洞还大得摞在脚踝,拖拖拉拉的;杜群青很是怀疑这袜子鞋子是她妈妈随便在哪个垃圾堆捡的。
她对这些小礼物感激涕零,可她不知道,这一颗玻璃弹子胜过这些所有的东西。杜群青笑了笑,抛了抛弹珠,丢得那么高,平安几乎看不见了;她眯着眼睛屏住呼吸,生怕这弹珠就消失。可小哥哥又稳稳的接住,对平安说声谢谢。
平安眉眼间笑开了花,看得杜群青忍不住轻轻弹弹她脑门,不嫌弃她满脸肮脏。
星期天杜群青踢球回来,看见平安在等他,就平安坐板凳、他坐在足球上,在走廊里听着平安给他讲故事。平安很着急的要表示自己又从哪里知道了新的东西,她慢声细语的讲着一只燕子妈妈丢了蛋的故事,声音又甜又娇。
杜群青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满院子的肮脏垃圾和杂物;看到砖头缝里也钻出头发丝一样碧青的小草,如此低贱卑微,也兀自长得翠色撩人。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走近了。
不同的时节有着不同的风景,生活也不是一成不变,人人都喜欢看别人家的笑话和热闹,但都不愿意自己家里有什么变故。
杜群青这几天放学后都不怎么想回家,他在学校操场上自己一个人踢球、踢到天黑才无奈回到留衣巷。这几天姑姑和爸爸在几乎是无休止的吵架,从他早上睁开眼睛那尖利的责备声音就灌满他的耳朵。
姑姑愤愤的哭了好几场,还拖过他说:“蓝哥你怎么这么命苦、你妈走了才多久后妈就上门了!还是这样一个乡下的骚狐狸!那一身的狐狸味叫人闻了做呕!!”
杜群青其实对母亲并没有太多感受。似乎从他记事开始母亲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铺上哼哼唧唧、直到她去世;她的房间里永远是中药苦涩的味道和不透风的腐臭。
他童年时光里并没有得到多少母亲的关爱,姑姑没有回来之前都是自己脖子上挂了钥匙、在巷子里自由自在的成长着。到了吃饭时间他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留衣巷此时大部分还都是老街坊,不缺孩子一口吃的;何况他爸爸也总会给这个修一下下水、那个补一下屋顶做感谢,浑不吝惜一膀子好力气。
他知道爸爸和那个元县女人在一起了。他有次踢球晚了回家、正好看见元县女人找爸爸修那被他踢烂的门,昏暗的暮色里元县女人苍白的脸色就像一朵模糊爱昧的花。目光锐利的杜群青看见爸爸的大手就放在了那女人的P股上。
他也不止一次看见过这女人摇摇晃晃走到他们二楼来,拖长着声音叫着他爸爸,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嘻嘻说有事。
他也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女人发出猫一般的叫声来,还小的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经知道成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反正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就是姑姑总是“呸”的一口唾沫鄙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