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有几次把元县女人堵在爸爸房间里,像一切女人们打架一样,俗套的撕扯着她的头发、把唾沫吐她脸上。
杜群青每次看见这个娇小的女人都觉得她就是葫芦娃中的蛇精,他觉得姑姑说她是狐狸精是错的。
这个元县女人有着一张尖削的瓜子脸,不过巴掌大;细眉长眼,眼睛特别黑特别亮,总汪着一汪清水,别有一番妖媚的苍白的脸色。平安和她在外貌上完全不像。
爸爸任姑姑责骂甚至责打,他甚为厚颜无耻的笑着说妹妹,我是个男人么;这样不挺好,我单身她也单身,大家暖个被窝什么的。他又转头问杜群青:“你觉得那个阿姨住到我们二楼来怎么样?”
姑姑气愤得大叫:“你别带坏小孩子,蓝哥他懂什么!”
爸爸龇着一口雪白牙齿继续没皮没脸的笑:“他有什么不懂!就算不懂也该懂了,男人么早点懂事好。”
杜群青微微皱起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爸爸一眼,这糙汉竟然也就红了脸。
“蓝哥,你爸爸要和那个骚狐狸住,还要带着她那只狐狸崽子。拿我们家的米去喂别人的野种,你说这样的傻事要不要做?”
饭桌上杜群青咬着一口肉,继续皱眉,野种什么的太难听了,人家又不是没爸爸,只是爸爸死了而已;如果这样,自己不也是野种了。
他想着那小女孩羞怯乖巧的模样;因为这些天的鸡飞狗跳平安已经不肯出屋子一步了,大概也是难为情吧。他有时在夜晚听到很轻微的小女孩的哭泣声,是不是她呢。
姑姑曾经冲到她们屋里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的小屋大闹了一通,把她们唯一的一套被褥丢到院子里,吼叫着要元县女人快点滚,这房子不租给她了。
元县女人只用她那种叫人无比恼火的懒洋洋的节奏说他可没有赶我走,他才是户主。气得姑姑随手操过院子里谁晾的拖把,又上演了一场全武行。
杜群青想着那间肮脏潮湿的小屋子,想着平安那双含满眼泪的大眼睛,就鬼使神差的把嘴里的菜咽下去、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啊。”
爸爸那笑声从厚实的胸腔迸发出来,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姑姑连脸色都变了,好一会儿眼里的不可置信变成深深的伤心失望。她把饭碗冲杜群青砸来,然后痛哭得好像是她自己挨了杜群青的打,“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杜群青满身满头的饭粒,郁闷的站在饭桌前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不想姑姑这么难过,可他真的觉得可以。他们二楼房间足够大,住下一个元县女人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这样那个小女孩也可以住到二楼来。
“唉,妹妹,别闹了,一个单身男人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大大咧咧劝说着“不过就是分一碗饭出来,我又不和她结婚;你放心吧,我绝不给蓝哥找后妈。”
姑姑气犹未平,她发誓她绝对不会和骚狐狸住一起,那样会连带她的名声也不好。
一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燕子飞过城市傍晚紫色的天空,风里带来西江的水汽和树叶萌发嫩芽的气息。杜群青放学回家,进屋一愣,饭桌前那个娇小丰满的元县女人正在摆碗筷,俨然女主人。
她烫了新发型,卷卷的大波浪衬得一张脸更小了;身上穿着一件新的大红色毛衣,紧紧的贴着她肉乎乎的身体,勒得高高的胸口上还一排亮闪闪的水钻镶嵌出几个英文字母。
元县女人笑着跟他打招呼,过来想摸他的头,杜群青本能的一抬手,骂道:“你少碰小爷。”然后冷着脸问:“我爸爸呢?我姑姑呢?”他却又不要这女人的回答,他不想和她说话,直接蹬蹬蹬的跑去里面他和姑姑住的房间。
姑姑的东西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家里往日属于女性布置的精巧的东西都没有了。比如白色钩花的桌布,杯垫;比如墙上的贴画,比如姑姑chuang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杜群青周岁生日的照片。这些都没有了,chuang上就连褥子都卷了起来,只剩下空空的chuang垫。
杜群青茫然若失,突然一阵酸意从心里冲到鼻子里。他咬牙切齿把那酸酸的感觉咬下去,冲到外间,横眉立目的吼叫道:“TM的谁叫你上来的?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是来偷东西的?”
元县女人被这小男孩骂得那种懒洋洋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小小的抽泣响起。杜群青这才看见平安站在桌子边,她之前大概是被挡住了,现在满脸惊恐的看着发怒的他;小小的手还擎着桌腿,大眼睛里有着羞愧,更多的是乞求。
哥哥,不要生气。
“你看你,你都把妹妹吓坏了。”元县女人出声道。杜群青很想吼叫一声谁是我妹妹,可对着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到底吼叫不出。
他站在屋子中央,一大俩小就各自僵持着;相互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有平安在默默流眼泪。
当杜群青考虑干脆他也离家出走好了、爸爸回来了。他满脸红光,显然情绪很好,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拎着的袋子里是酒和熟菜。
男人一回来家里的气氛就明显松动了。爸爸告诉杜群青,姑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单位宿舍去了;他也满脸遗憾的说:“我劝过她的,可她就是这么死犟死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姑的脾气。反正过几天等她气消了,我再劝她搬回来好了。”
杜群青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心里不是滋味。爸爸把他拖到饭桌前按到座位上,不伦不类的介绍着这个非正式家庭组合。
“你不是总想要这个小妹妹吗?哈哈,如今真的是你妹妹了,你高不高兴?”几杯酒下肚,爸爸越发红光满面,声音高亢。女人笑嘻嘻的看着他,给他夹菜。
大人之间的眉来眼去杜群青压根就不想看,他心里想高兴个P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小妹妹,叫平安,赵平安,要是愿意也可以改姓杜。”
杜群青赌气般说一声:“不用。”心里却想了一想,杜平安、他觉得不如赵平安好听。
“这是你哥哥,杜群青,平安你以后有哥哥保护你了,笑一笑。”
那小女孩就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有些瑟瑟的怯意,却是明亮天真,好像那天井墙角挣扎开出娇嫩黄花的蒲公英。
这年平安四岁,杜群青八岁。他没有母亲,她没有父亲。